太后沉默片刻,到了这步,此局看似已无计可施。之前她心里头隐隐等着一丝生机,想知道太子在何处留了一手。现在只能无奈摇头,也不愿亲口应允了太子的婚事,故而僵持须臾,顷刻只觉太合宫暗无天光,就连皇帝身上炫目的金龙都被这算计的氤氲罩得死死的。
元帝自小不爱祁谟,每每看着太子越长越高,眉目中的神色愈加精明,那双龙戏珠的星象便日日提点着多疑的帝心其子必诛。龙嗣血脉虽是珍贵可他还处于盛年,若是想还可以再有皇子。这个太子当年立得本就不是本意,实乃安稳太后羽翼。这几年太后的人手也拔得差不多了,这个不称心的太子,看来也到了拔掉的时机。
“臣女给皇上请安,给武贵妃请安。”苏雪冲泡好沁了枇杷蜜的茶叶,惦念着太后咳疾不适,将将端着就捧上来了。方才已与赵皇后请了安,故而端着茶水又福了一小福,施施然移着莲步上前说道。
冬日殿中大多设有地龙,再加上太后畏寒,十二台赤金银纹的大熏笼就没断过,日日炙着太合宫的墙壁,就连窗棂从外头摸上去都是温的。人待久了必定口干舌燥,更别说是皇上这般阳气旺盛的男子,持起茶盏就急急饮下半盏,直直喝了个见底,大声赞叹道:“这茶不错,好茶难得啊。可是此女泡制而成?赏。”
“臣女谢皇上隆恩。”苏雪跪了接恩,娓娓道来,“禀陛下,此茶并非是臣女所得,而是太子偶间得了一坊间偏方,特特送来孝敬太后的宝贝。说是也不容易制成,需用当年的好茶叶足足浸没老枇杷树的新蜜,闷在坛子里吸足日月精华,夏末制成,寒冬取出。再用温水徐徐化开,才成了陛下方才入口的茶水。太子一片孝心,皇上又与太子父子连心,想来陛下喝着也是好,实在无关臣女什么事儿的。”
如此将功劳卸给了太子,自己也不占风头,苏雪着实叫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皇上原当此女只是一位太后用惯了的大丫鬟,听她口口声声自称臣女,言语中又处处谨慎着,定睛看了看,只觉得此女装扮朴素,言语沉稳,头上那支红珊瑚金莲花佛手簪子竟是眼熟的!此物是太后心头至宝,先皇曾亲手掌掴太后将此簪子击落摔毁了,太后寻遍胤城的好手艺才勉强将此物复原。如今这簪子扎在这丫头的发髻中,想来必定不是简单的宫女了。
“起来吧,你是谁家的女儿?”皇上宽和地问道。帝王心毒眼更毒,凡事都往最坏处想,见了此女心里敲打上了,莫非又是太后想塞给自己的小主?可细想也不觉得是,安贵人近来已经盛宠不断,苏答应也出头了,两个月后给抬个贵人身份就得了。现下再塞给他新颜色?不对,这不是太后的手段。
“谢陛下隆恩。”苏雪缓缓抬身,规矩地立到皇太后身侧,亲手持了茶盏递到太后面前,说道:“回陛下,臣女出自重阳候府。因着太后一心向佛,而臣女自小又有佛缘,故而被家父送进宫侍奉太后来了。太后尝尝这茶可好?臣女方才在下头冲泡时没忍住,闹了小女子嘴馋的毛病,偷偷捏了一片软软的茶叶含了。您猜怎么着?小女自来也是吃过好东西的,却没尝过这般稀奇的,像是……太后可别笑,像是吃了几十筐的枇杷果子。”
太后接着茶顺进一口,甜润适中,香而不腻,还能品出茶的韵味,展眉笑道:“自然是好的,只是你这丫头怕是贪嘴,哪有几十筐的枇杷滋味好?”
重阳候府?元帝捻着腕间的菩提子问道:“可是右相重阳候府苏元山之子苏凌的女儿?”
“正是臣女。”苏雪莞尔一笑,点头答道。
“原是这样。你族上世代忠烈,几番从龙有功了。今日朕还在朝上见着右相与你父苏凌,如今他身任史部尚书,为朕广纳贤才,也是个苦劳,听着也是咳了几次,怕是上了肝火。”元帝又品品这茶,果真枇杷香渗进了茶水,用来润吼是最佳的上品。
“爹爹怎得咳嗽了?”苏雪作惊慌之态,站起问道。元帝若说忌惮无外乎两处,一是大权旁落,二是前朝后宫勾结着。苏雪自知自己进宫侍奉太后就算是宫中的女子,又是重臣之女,万万不可叫皇上疑心她时常与府上往来,才装作不知爹爹入冬伤寒之状,美人儿的眉间蹙得紧紧的。
“你在宫中自然是不知了。”皇上继续试探,不知这丫头前来何意,问道:“天子不可言而无信,方才朕说要赏,你可想要些什么赏赐?若是思念重阳候老夫人也可回去看看。”
武贵妃在一旁屈身给皇上提醒儿,这边的事眼瞧着就结果了,只等着圣上一道口谕,强自笑道:“皇上,太常寺少卿既已合出了婚命,不如就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