靴面被足底的水踩湿了,有些扎脚,廖晓拂怕痒,一点点换着没踩过的地方踩。这种模样,祁谟只觉得身上站了一只西府海棠化成的小妖,足心犹如幼猫在换处踩奶,恨不能叫那双轻颤的小脚在手心也踩两下。
“这些事早说交给张广之来做,再往北溪水更凉,不许下手了。”祁谟专心凝视着少年脸庞上的泪痣,伸出指头猝不及防地拨弄了下,“方才看什么那么入神?若孤不来,也不怕掉进河里。”
“张大人手劲儿大,使木槌来凿,那才叫糟蹋了衣裳呢。”廖晓拂在太子殿里节省惯了,什么都算成银两来看,两只手抓着太子胸口的软甲,眼睛却避开凝视自己的人,朝那片宛如海市蜃楼的灯火望去。
祁谟将小福子眼中的欢喜看得明明白白,忍俊不禁问道:“拂儿是不是想进陵城逛一逛?”
“不去了,若叫苏大人知晓就不妙了。”廖晓拂摇头道,眼神中的喜悦忽而灭了,抬头又望:“……陵城?奴才怎么从未听过这名字,可是石洲偏僻的小庄子?有小凉庄那么大?”
“怎能会是小庄子?石洲已靠近大昭的北境,孤幼时曾听太傅解读疆域版图时提过。陵城处于洼地中的一片平地,早先矗立的皆是林木。北辽曾试图开疆扩土,铁骑二十万将国境推了数百里。后来还是先祖亲自率兵将辽兵打了回去,并立下战契,这才划定了蜿蜒曲折的北境。可那时被俘的几千辽兵是送不回去了,只得将人散在这片洼地,任其自生自灭。谁想竟叫这些人活了下来,还与石洲女子通婚嫁娶,落地生根,一辈辈留在了大昭。故而陵城既有大昭民风,又像掺进了半个北辽,偶尔还能听见几句辽语。”祁谟半眯着眸子,一字一字说道,看小福子眼中又重新亮堂起来,甚是满意。
“辽语?那……城里还有辽人吗?”廖晓拂情不自禁问道,脸上皆是遮不住的向往。上一世八千岁早早封死了心,空有一副冷清美貌的皮囊,内里早已枯干腐朽,不仅孤僻狠毒,而且还藏着飞蛾扑火一般炽烈的痴恋。这一世他早早被太子当珍宝护在身边,心性还未定,又没吃着什么大苦,心门还没关上就被太子温柔地打开个彻底,自然能流露出上一世不曾有过的孩子心性。
祁谟重活过来也是有这一心愿,八千岁固然惊艳,却叫他心疼,美得让人怜惜。他想叫拂儿在自己身边长大,尝一尝上一世不曾有过的呵护,毕竟掰开了看,八千岁内里还是个钻牛角尖、认死理的少年。
“那孤怎能知道,只是听太傅解读,又没亲眼见过。”祁谟诱着他往下说,好似五岁那年,义父教他用小木棍与小竹筐设局,又撒几颗米粒诱小家雀跳着自投罗网。
廖晓拂一听这话,捏在手心里的软甲又紧了紧,正在抽条的腰被太子扣在怀中,心里却雀跃难耐,索性问道:“那……殿下带奴才进陵城看一眼吧,小福子见识少,想进城逛。”
“那就先去换身干爽的,孤用打叶子的银钱带你吃酒去!”说道祁谟捡起地上的靴袜,将廖晓拂猛地打横抱起,欢心地如同那年逮了只扑棱翅膀的小麻雀。
四皇子蹙紧眉头,将手中纸上每个字来回吃了个透,食指一捻,不小心捻破了云母筏。云母筏乃是熟宣,以明矾添涂,故而较为硬脆,可墨色却不易晕散,适于书写,是国子监最为常见的一种。但凡能用上云母筏的人,必定也是举人或以上了。
廖玉林的信。祁容动着心思,不知何时已将云母筏攒成一个纸球,扔进了熏笼里。
嘶……按照廖玉林的意思,倒是可以先从旁人身上下手,不一定非要去会那位武相布置在寻柳居里的花魁。
暗桩设在花街里,说起来这还算是贺良材的提点。二年前他在胤城曾有位相好的花娘,本是露水情缘竟叫人哄得动了真心,不仅将家事吐了个干净,还想过将人赎身抬回府上。无奈情郎有心,美人无意,转身就被三品家的公子在厢房窗栏上挂了花灯三盏。
那日贺良材与祁容喝了几盏酒水,往事一提再提,分明是没放下呢。祁容好言劝着,说着暖心的话,眼神却总是冷铁一般,抽丝剥茧听出几点有用的。花娘岁数不大,可之间也有攀比,踩高拜低又精明,恩客的家事只消一夜温存就摸透了,能攀上官阶高的绝不陪你从四品的。胤城中的达官贵人若寻欢作乐,只消安插一位美人在花街夺得魁名,还怕摸不清官阶中的蛛丝马迹吗?
况且花街又是最好布置人手的地方,鸨母大多是浮萍般的身世,自然不问娘子出处,只看美貌。如此得力的棋子,他祁容都想布置一局了,只是眼下事态紧迫,出府时间又短,哪能花二年精力再去养个娘子捧上当花魁呢。可这份心他能有,想必武丞相那边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