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夜声

——晴和,你得离开,离开这里,放弃这里所有的一切,包括‘川端’这个姓氏。

——拜托了,晴和,拜托了。

迷迷糊糊之前,她看到了自己的祖父。

母亲死的很早,晴和对母亲的印象并不深,只记得母亲苍白的脸,还有喊她‘晴和’的语气。母亲死后,祖父突然大发雷霆把晴和的父亲赶了出去。

——不要回来,永远不要回来!

晴和始终记得,父亲离开的那个晚上,月光很冷,地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周围很安静,只有祖父和父亲说话的声音。

祖父让父亲不要回来,死死地抓住父亲的双肩,指甲抓烂了父亲的白衬衫,陷进了皮肉里,祖父脸上表情近乎绝望和疯狂。

——求求你了,晴和,不要回来。

晴和被送走的那天晚上,祖父也是这样告诉晴和,几乎是绝望地告诉晴和,祖父扶着晴和的肩膀,额头抵在晴和的肩膀上。

晴和清清楚楚地感觉到,祖父全身上下都在颤抖,眼泪从深陷的眼窝里流出,打湿了晴和肩膀上的衣物。

离开埼玉县祖宅的前一天晚上,晴和其实哭过,她不想要离开这里。

春天的樱花,樱花树下的秋千,在这里她是自由的,黄昏的时候朝着地平线的方向跑,一直跑一直跑,跑过田埂,路过霞光闪烁的水田。

群星闪耀的时候在沿着田间的小路跑回了,芦苇在风里翻滚起伏,沙沙沙的声音在夜色里绵延,路径边是一株樱花树,开得惊艳烂漫,沉甸甸地压弯了枝头。

一路跑,一路跑,跑回到那间看起来和祖父一样年老的宅子,祖母会站在门边,张开手,轻轻地把她环进怀里,轻轻地喊着她的名字。

“欢迎回来,晴和。”祖母抱着满身都是汗水的她,在她耳边轻轻说,“你又去跑啦?”

“这次看到了什么?”祖母轻轻问她。

“我看到了樱花,山里的樱花。”她从祖母怀里抬起头,黑色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祖母的脸,苍老的皮肤,遮掩不住里面包裹着的美丽的魂。

“现在是弥生月哦。”祖母告诉她,“弥生月是樱花盛开的季节。”

祖父,我不想,不想放弃这里,我不想放弃与您,还有祖母的回忆,所以我回到这儿了,带着我珍爱的女儿,我的弥生月。

月光落了一地,像是银白色的霜,像是细碎的雪花。

一片银白色的世界里,晴和看到了鲜艳的红色熟悉的红色,温暖的红色,她的女儿的红色。

我的女儿,她的红头发,多漂亮啊,像是火,点亮我人生的火。

漂亮的红色。

温暖的红色。

小小的红色。

女儿的红色。

晴和伸出手,远远地隔着想要够着女儿的红色。

——真好啊,我的女儿有这么漂亮的红色。

十个小时前。

“莫西莫西,硝子?”

五条悟摁下了手机的接听键,背靠着小红毛家的围墙,由于之前被小红毛好一顿气,对面接通电话的家入硝子甚至可以听到这个人的磨牙声。

和弥生月打了一架之后,两个dk身上都是小红毛家院子里的土,兢兢业业完成任务的夏油杰没有参与那场幼稚园小学生的斗殴,即便如此还是被人拉下海,被蹭了一身的土,目前正拍着衣服上的土。

夏油杰的眼珠转动了一下,目光聚集在接电话的五条悟身上,后者可比他脏多了,制服上灰扑扑的,脸上都是不耐烦的表情,很显然是余怒未消。

如果不是突然被家入硝子的电话叫出去,恐怕此人还得和小红毛大战三百个回合。

电话另一端,家入硝子歪着脑袋肩膀抬高夹着手机,一手翻着手里厚厚的工具书,入耳就是五条悟磨牙的声音,不由觉得有点幸灾乐祸,这家伙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怎么啦?和夏油吵架啦?被气得不轻啊?”家入硝子叼着烟,龇牙咧嘴地说。

电话另一边的五条悟撇了撇嘴巴,还没来的及说什么,手里的电话就被夏油杰突然伸过来的手,捞了过去。

“杰,你干嘛抢我手机?”五条悟龇牙咧嘴地说。

夏油杰做出一个嘘声的动作,“你现在可不像是能好好说话的样子。”

五条悟嘴巴一撅,“老子看起来像是不会好好说话的人吗?”

夏油杰:“……”

你自己会不会好好说话你自己心里没点ac数吗?

“嗨依,总之不管你和夏油闹什么,我先把我要说的事情给说了。”家入硝子伸手把电话从肩膀上拿下来贴到了另一只耳朵上,“首先先来说说川端家。”

“川端家可以说得上是禅院家的分支,江户时代因为一些原因从禅院家分离出来。”家入硝子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五条悟哼了一声,“老子就说老子怎么看那个小红毛都不顺眼。”

五条家和禅院家不对头这一点在咒术界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正常情况下,一个姓五条的和一个姓禅院的聚在一起,掐起来都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当然,如果是五条悟和一个姓禅院的站一块,肯定掐不起来,因为那只会是五条悟把对方打得半死不活,没法从地上爬起来跟他掐架。

川端家既然是禅院家的分支,和他这个姓五条的不对头,那就情有可原了。

夏油杰一眼看穿了好友在想的什么鬼死,“悟,我记得弥生月酱姓雨宫。”

“小红毛的妈妈姓川端,四舍五入她算半个川端家的人,再四舍五入一下就是半个禅院家的。”五条悟嘴巴一撅。

“这件事倒是很少有人知道。”家入硝子继续说,“我翻了资料,在一本手记上……川端家好像是自发脱离禅院家,嘛,那件事当时闹得还挺大的,当时川端家的祖先好像是直接烧了禅院家的祠堂。”

夏油杰:“……”

烧祠堂这种阴损事情可不是一般人敢干的,而且烧的还是御三家的祠堂。

夏油杰回想了一下今早的红毛,又比较了一下川端家的老祖宗的英勇事迹,突然觉得小红毛这么虎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旁边的五条悟早就已经精神抖擞地竖起了耳朵,对于各路八卦黑历史,尤其现在听着的还是对家的八卦黑历史,五条同学总是保持着强烈的探索精神。

“之后一路北上到了东山道地区北部的陆奥,将姓氏改成了川端。”家入硝子继续说,“嘛,撰写这本手记的咒术师还是个吐槽役,据说当时的禅院家主肺都快要气炸了,当场捏碎了一个名贵的中国陶瓷茶杯。”

“后来……见鬼的,这家伙还真是个吐槽役,废话怎么这么多?”家入硝子把手机往肩膀上一塞,歪着脑袋固定住了手机,手中不停地翻动手里的册子,因为年代久远的关系,即使保管得当,也不免变得脆弱,硝子不得不小心翻阅。

都是老古董,弄坏了,挨揍的人可是她。

“啊,后来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家入硝子说。

“哈?”五条悟推了推鼻梁上的小墨镜,显然是因为八卦没听完就被人腰斩了很不爽,“这就没了。”

“还能咋的?”家入硝子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按理来说是禅院家应该把那个烧了祠堂家伙绑回来大卸八块,但是当时发生了一件事,让禅院家无暇顾及那个烧他们家祠堂的家伙了。”

“什么事情?”夏油杰抬了抬眉头,不免好奇。

烧祠堂这种事情非同小可,能让禅院家都忽略的事情,所造成的影响只会比烧祠堂还大。

“嘛,当时的五条家家主和禅院家家主在御前比试的时候直接杀起来了,两个人当场同归于尽了。”

夏油杰顿了顿,又看了一眼五条悟,心说红毛不省人心,红毛的祖宗不省人心,你五条悟的祖宗和你本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个烧了禅院家的祠堂,一个打死了禅院家的家主,你俩真的不是提前预谋好的要坑害禅院家吗?

夏油杰眼角抽搐。

“家主嗝屁了,自然也就无暇顾及在外潜逃的禅院家不肖子孙了。”家入硝子兴致缺缺地说道。

“当时五条家和禅院家都是乱的一团糟,好歹五条家只是死了个家主。”家入硝子深吸一口烟,片刻之后轻轻吐出一个烟圈,“禅院家又死家主又没了祠堂,没了祠堂也就算了,祠堂里相当一部分的文重要献和典籍也一起被烧毁在大火里,这件事情传出去禅院家的名声都得臭,自然没时间没精力去管川端家的祖宗啦。”

夏油杰:“……”

什么叫‘好歹五条家只是死了个家主’?这事情可大条了好吗?

眼角余光督见早已经一手扶着小红毛家墙壁,一手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来的五条悟,夏油杰眼角抽搐得更厉害了,前者完全没有对自己的祖宗的遭遇有任何的愤懑和‘我绝对要弄死禅院家’的历史使命感,放荡不羁地扶着墙发出一连串丧心病狂的笑声,毫不余力地嘲笑对家。

御三家净出奇葩事儿。

五十步笑百步有意思吗?

夏油杰木了。

“我看看哈,那个川端家的家主……好像还是个天与咒缚。”家入硝子翻开了手记的下一页,“没有术式,只能使用咒具拔除咒灵,徒手拔除咒灵不行,徒手揍人倒是挺在行。”

五条悟:笑容逐渐消失jpg.

夏油杰:“……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