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弱病残、一无是处、不优秀不厉害的人,难道就没资格活下去吗?就要默默地承受社会的排斥,被这个世间所冷待,被所有人远离吗?这样的社会难道不是违背了人类之所以聚居的初衷吗?我们的感情不足以让我们包容、接受他们吗?”
“我们之所以成群结队,就是因为要保证自己在‘虚弱’的时候也能得到同伴的保护,这才是最基础的社会道德。
就算一个人什么都做不到,什么也不了解也没关系,和会把无法长大的幼崽咬死赶走的野兽不一样,人类会帮助这样的人,即使是这样的人也拥有好好活下去的资格,拥有追求幸福的权力。人一旦诞生到这个世界上,属于他的未来就是他的私有物了,没有人能蛮横地定义、剥夺。”
“我们的社会如果不能让其中最无能的人也可以好好活下去,那就是一个‘未完成’的社会。”
“……我说这么多,你们可能觉得我偏题了,或者干脆就是在发牢骚。但是不是的。我说的就是我的文学——如果我能如此妄言的话。我写那些故事,清姬、骨女、桥姬……我写这些女孩子,她们都好可怜,活不下去了,最后变成妖怪。可是她们凭什么只能是可怜的呢?为什么她们只有在变成可怕、丑恶的妖怪之后才能被人重视?那些男性角色也是,他们有的好糟糕,有的却只是在漫长的一生中做了一次不正确的反应而已,但是就这么一次,他们就得丧命了。为什么容错率要这么低呢?用那么简单的考题去考验一个人,难道真地能得出这个人的全部真实吗?好轻率啊。”
“我也是一个女孩子,我有一个喜欢的人,他是个男孩子(笑)。他离开了我。我说过我不恨他,因为他不是个坏人,也没有做错任何事,甚至没有辜负我。只是有时候一个人做了好事,不被另一个人接受,最后好事也成了坏事。”
“我那时候看到征稿的时候就在想,我要写一个故事发泄一下,免得事情都憋在心里让自己难受……对了,这里要强调一下,我那时候很痛苦哦,真的。但是我还是能想到用这种方法来自救,我觉得这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即使我就是当事人,我也能毫不心虚地说,能这么做的人算是了不起的,如果世界上所有人都这么做的话就好了,那该少了多少纷乱和战争,多了多少爱与美的结晶呀。”
“所以其实,我来东京之前是很犹豫的,我心想、我这样的作者也配谈论什么文学艺术吗?如果读者问我创作思路之类的……我要怎么回答呢?现编也来不及呀……我纠结了很久,最后想清楚了。如果说在这件事上,我对文学并不‘诚’的话,那么至少,让我在面对那些读了我写的小说的人时诚实一点,也算是亡羊补牢吧。”
“这就是我的真心了,和文学、和我的作品,确实是有联系的,但和我的生活联系要更为紧密一点。我也不知道未来我能不能创作出更具有价值的作品,创作出能被称为艺术的作品,但至少此时此刻,我还在生活中取材,并对未来抱有希望。”
读者:“我似乎听明白了,蛰萤先生,其实您说的这些话,真正想说他给听的人不在这里吧?”
蛰萤:“你真地很敏锐啊!我听说对于太过敏感的人而言,坦率就是一种暴力。希望我的坦率没有伤害到你……唔,不能说完全是这样,不过有一部分的我确实是这么希望的没错。我希望他能听到。我希望他能了解。我拿起笔、张开嘴,所有的源动力都是想表达什么。而这种源动力在他面前,通通都会化为‘想向他表达什么’。嗯,我承认,是这样的。”
读者:“您还会继续写给他看吗?还是说《雪女》昭示了您接下来要为自己而写作呢?”
蛰萤:“我一直都是在为自己而写作啊。”
读者:“……啊、抱歉。果然是您会说的话啊。我明白了。那么可以透露一下您接下来打算写什么吗?还是志怪题材吗?”
蛰萤:“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准备写神话题材的故事,大概……还是免不了以主人公的感情生活为主线吧,但主题的话,我想应该是一脉相承的。”
蛰萤:“呃……似乎时间也差不多了,该说的好像也说完了,但是看你们的表情,如果我今天就这样扔下一大堆情绪垃圾和思想迷雾,然后不管不顾地走掉,那一定会被责怪吧?还好我有准备,你们看、我抄了小纸条哦。事先说明,我也不知道这两段话是哪本书上的,只是因缘巧合下听到的。相逢即是有缘,现在我把这份缘分也传递给你们吧。”
「我们迄今为止探讨过的所有哲学家们,都曾致力于一种无所为而为的努力想要了解世界。他们想象中的了解世界要比实际情形轻而易举的多,但是没有这种乐观主义他们就不会有勇气做出开端。他们的态度只要并不仅仅体现在他们时代的偏见的时候,大体上可以说是真正科学的。但它不仅仅是科学的;他还是富于想象的、生气蓬勃的,并且充满了冒险的乐趣。他们对一切事物都感到兴趣——流星和月蚀,鱼和旋风,宗教和道德;他们结合了深沉的智慧和赤子的热诚。」
「一个乌托邦必须能体现它的创造者的理想。
我们可以把“理想”定义为某种并非以自我为中心而被愿望着的东西,从而愿望着它的人也希望所有别的人也能愿望它。
用这种方式我就可以建立起一套看起来好像是非个人的伦理,尽管事实上它所根据的依然是我自己的以个人为基础的愿望——因为愿望始终是我的,纵使被愿望的东西和我个人没有关系。」
用大概要几十年后才会出版的罗素的《西方哲学史》中的两段话给自己的想法和理念做一个解说和支撑后,小野寺萤觉得这次演讲可以结束了,她杯子里的水已经喝完了。
穿着和服的少女收拾着纸张和笔准备跟出版社的工作人员走,转身离开原位后突然被身后有些熟悉的声音叫住。
她这几个小时经常听到这个声音,是那个很敏锐的人。
那个人叫住她,没头没尾地问:“蛰萤先生,因为私心而踏上这条道路的您,今后准备怎么做?”
蛰萤微微一怔,回眸,思忖片刻,浅笑。
“我打算从石头里挤出血来。”
蛰萤对这个现在她并不认识,但未来会是她的个人传记和研究解析领域最具权威的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