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得刚刚穿来的那一天,她在客栈的劣质香料的余味中回顾剧情,思维有时发散,从杨过的一生联想到《基督山伯爵》,从他的“古怪”联想到《呼啸山庄》。
倒不是说郭芙崇洋媚外,只是那个时候她脑海中只有这两个比较像的人最先冒出来。本土么,史书上估计不是没有,只是惭愧,她此前并未刻意关注过。
既然杨过叫她联想到了希斯克利夫和爱德蒙·唐泰斯,那么理所当然地,她在脑海中构建杨过的人物形象时难免就会用上形容另外两位的语句。
「他那张脸是够阴沉的,难免有人会猜想,他多少带点儿教养不够的傲慢。」(1)
「别学恶狗的那种神气,明知道它挨这几下踢一点儿也不冤枉,可是因为自己吃了亏,不但恨那踢它的人,而且对整个世界都怀恨在心了。」(2)
「原来你跟你周围的人一个模样,并不是什么铁打心肠!你干嘛在人前把你那颗心包得那么紧呀?你硬充好汉,可瞒不过上帝,是你自己找上去讨上帝来折磨你那颗心,直到你发出了讨饶的哀声!」(3)
「唐泰斯虽说好不容易才从孤独中挣脱,重返这个世界,可他又强烈地感到需要孤独。」(4)
「伯爵神情得意地伫立在那儿,犹如一个叛逆的天神。」(5)
「我很清楚,这个世界就像一个客厅,应当彬彬有礼、体体面面地退出去,也就是说,应当先付清打牌输的钱,然后鞠躬离去。」(6)
……
当然了,郭芙不会犯低级错误,杨过是杨过,其他人是其他人,世界上没有一模一样的人。
但是无论如何,杨过的这波反向虚情假意还是叫她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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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杨过强忍情毒发作,故作无事地和她说话时,她实在无法不确认这一点。
那当然称不上“爱”那么沉重,只有杨过和小龙女之间才有中国人文化脉络中凝聚出的爱的定义。
爱到深处是恩爱。“恩爱”,爱成了恩,到了这种地步,那么到底是先有恩情还是先有爱情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哪怕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但到了这种地步,连当事人都没法再在乎了。
至于他对她的,那当然和“恩爱”无关,他们之间硬要说的话只有仇怨和厌憎。
是两个家世性格相差极大的人遇见后自然而然会产生的对那个“不类己”的人的厌恶。
又因为具体的差别,幼时贫苦的杨过羡慕嫉妒在糖罐子里长大的郭芙,憧憬——然后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长大后自恃家门的郭芙看不起叫花子杨过,又在杨过在英雄宴上大放异彩后意识到自己的平庸无能继而暴躁憎恶,不自知地抵抗着他的存在……
这不是爱情能发芽的土壤,最类似的欢喜冤家都会说是碰瓷。
但是真相就是如此,杨过对郭芙有男女之情。
撇开他们外在和本质的种种不契合,可以说除了郭靖那边有个已经过期的“父母之命”外他们二人之间绝无一丝半点的可能。
杨过也从未想过有什么可能。
但是这并不影响他时时刻刻关注她,照顾她,嘴上说得厉害,其实行动上把人护得好好的。
所有玩笑话都包含有真心的成分,这句话放在杨过身上真是再恰当不过。
郭芙缩在隐蔽处整理纷乱的心绪,看见步履匆匆的杨过左看右看地往前走,眼中的担忧和焦急根本不容错认。
此时此刻,郭芙终于开始思考她从有了怀疑的那一刻开始便有的疑惑。
如果说人们常说的金庸小说全篇下来就只有三个字——求不得……如果说这句话在《神雕侠侣》中也适用,那么杨过和小龙女之间又算什么?
恩情吗?
还是两个可怜人的相濡以沫生死相依?
那十六年的等待里,杨过在想些什么?
谷底的小龙女又在想什么?
郭芙不得不拷问自己,众所皆知,杨过才智不亚于黄蓉,又有儿时流落市井的经历,便是读的书不多,但是社会这本书他却已尝尽其中五味——
这样一个人,他真地会迟钝到如今才看清自己的真心吗?
猜想答案,无论答案是什么,都足以叫人生出恻隐之心。
假山外,杨过没看到郭芙,就要走过去了。
郭芙默默绕出去,用了很大的勇气才正视杨过的双眼,“杨世兄。”
杨过转过头来,“芙妹?你做什么去了?你别靠近情花树,它的刺长得到处都是,再小心都会被刺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