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不引人注意的细节,杨过自己当然是没发现的。
“郭世妹,你要说话就直接说,不要扯到那么远。”
郭芙顿了顿,认真道:“不扯到那么远是不成的,因为没有林朝英前辈就没有龙姑娘的师傅,没有她师傅就没有她,没有她就没有现在的你。这一连串的事缺了一点少了一点都不会是如今这个样子。也不是我想议论先人,说得正不正确是一回事,但我自认说出的话都毫无私心绝无偏颇,你要生气也由得你。”
郭芙如此讲道理,杨过也只好硬着头皮道:“既然如此,你尽管说便是。”
“他们心里怎么想的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我们旁观者也只能从人家的表现上,根据人之常情来推测几分。所以我不跟你争他们两个之间有没有深情这件事,只说结局,最后是祖师爷宁肯让出对他有重大意义和价值的古墓,当了一辈子的童男,也没答应去林朝英前辈。”
“我只能站在女子的角度去看。不管我心里确不确认这个男人爱不爱我,在我主动开口求嫁后,这人宁肯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也不娶我,那我肯定会气死的。而且什么伤心欲绝心如死灰之类的估计也少不了。那么这样一个失意人,喏,我们头顶就有一个好例子——幸好祖师爷没和别人成亲。”
郭芙在这方面点到为止,不想对杨过的师门褒贬太过,转而道:“总之,这样的林朝英前辈教出了一个徒弟,然后这个徒弟又教出了两个徒弟,上面那个我们不去说她,早疯了十多年了没说的必要。但另外那个,她从小生活在古墓,不知世事,对男女之情的认知全部来自于祖师爷和林朝英前辈之间的悲剧,思维观念也和林朝英前辈一脉相承。”
郭芙舔了舔下唇,委婉道:“我不评价这样对不对好不好,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我只想说,龙姑娘想要的,如果只是她爱的人,那么这种爱是很可怕的。”
“我不说它自私,是因为我觉得男女之情本就是自私的,小野寺非要爱大庭,所以父母不同意也没用,所以大庭不愿意也没用,她千方百计地一定要爱他,也千方百计地要他也爱她。”
“我刚才说我想起前世不是跟你说笑,是真的,不然我也说不出这番话来。”
“正因为我见过爹爹妈妈、小野寺和大庭之间的生活,所以我才有底气开口,这一回我确实没有鲁莽,至少没有鲁莽在我说出的话上。”
“她天真无知,固然不与世俗同流合污,但是无论如何,‘无知’都不值得鼓励。我以前也很无知,是比她的无知要惹人厌无数倍的无知,所以我这么说,姑且应该不算说她坏话吧?”
“总之杨世兄,说这番话我也很尴尬的,但是又不能不说……”
“如何就不能不说了?不说又如何?”杨过突兀诘问。
郭芙默了一个呼吸,接着轻叹了一声,不耐道:“要是你没跳下来,我自然更情愿闭嘴,还不是怪你。你这样做,我要是继续袖口旁观置身事外,那我算什么人了?”
“这本来就不是你的事,我也不稀罕……”
“杨改之!咱们认真说话,你别又惹我!”
杨过还真不是被郭芙骂一句就会软下来的人。
不过杨过还没来得及反应,郭芙就噼里啪啦一通话砸了过来。
“我就是讨厌你这样不干不脆犹犹豫豫的态度,你要是下定决心要爱她呢,那就别管我死活,最好彻底忘掉世上还有我这么个人;而要是你控制不住自己,那你就承认你做不到,你违背不了自己的心,三步一跪九步一叩地向她请罪请求原谅求她理解。你要是真心为她好,就不该纵容她溺爱她而是想方设法地让她过上真正幸福快乐的日子;你要是只希望她顺心如意,那就彻底把自己当个木偶别有想法别有意见万事都顺着她——你说的对,归根结底这是你们二人的事,我在这里说三道四的算什么?”
“我不要脸的吗?”
郭芙揪紧了杨过的衣袖,的衣袖,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袖口也沾上了水渍,贴在肌肤上,砭人的冰寒。
她忍着性子和脾气,忍得脸都涨红了,声音竭力压低,听在两个人耳朵里,都挺陌生的,像是另一个世界坠落的字句。
“这么多人里,除了我爹妈谁乐意开口了?我只是梦里看了一辈子的事又不是真地过了一辈子,我说这些我说得轻松吗?我闲得无聊吗?你听不听是一回事,你先把态度放正一点行不行?有人这么对待你的心意,你高兴?”
杨过无言以对,半晌,勉力道:“是我的不对,郭世妹,我再不说那些混账话。只是既然你以真心待我,那么我也以真心待你。你说的那些,虽然我从前未曾想过,但其实我心里也未必不明白。只是现在我们在崖底根本出不去,还不知道要被困在这里多久……我心力交瘁,实在没心思想这些。”
郭芙面色一冷,“你这就又撒谎了。”
杨过愕然,转头看向郭芙,“如何又是我说谎?我所言句句出自真心,你若不信,也由得你。”
郭芙冷笑一声,抱起手来,竟不依不饶地逼问道:“那好,我问你,你心力交瘁,只为的是我们出不去么?你可听好了,你要是敢答是,那我之前的话就算白说,咱们也不用再说别的了,也再不用见面了,只当彼此不存在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