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怜悯耶律齐,他有什么好怜悯耶律齐的,他哪来的资格怜悯耶律齐?他在不见天日的古墓里连做梦都不敢做自己是耶律齐的梦。
他之前只以为郭芙之所以会变,是因为那个人是耶律齐,是她倾心的人,为此他生无可恋心如死灰,因为他明白,如果郭芙喜欢的人是大侠、大英雄、能杀了蒙古大汗、可以解襄阳之围的人,那他还能努力,但如果郭芙喜欢的人是耶律齐,那他除了恨自己是杨过之外再也做不了别的了。
而现如今郭芙的表现告诉他郭芙还是那个郭芙,她照样是那个受不了别人抢她风头,骄傲到宁肯死也不愿意向别人低头的郭芙,只是为了报答耶律齐的恩情,配合耶律齐做出一副恩爱夫妻的样子,才做出了那些她本不会做的事。
杨过一方面恍然大悟心头舒畅,一方面又有一种无法控制的苦涩在口中蔓延。
杨过知道自己是该看不起这样肤浅庸俗的郭芙的,他知道他生来就讨厌这样的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
穆念慈越是坚贞清高不慕荣华,身为她的儿子,杨过就越是讨厌和母亲是两个极端的人。
但是这两年来,除了郭芙别无可想的杨过已经知道,他之所以无法自拔地深恋郭芙,他爱的,也正是郭芙的这些毛病。
她越是骄傲他就越爱她,无所谓那骄傲到底是有底气还是没资格。
她越是认为她自己了不起他就越爱她,不管她的想法有多愚蠢肤浅。
她越是傲慢、骄纵、自恣、无情、自私、目中无人,他就越爱她,恨不得她一辈子都过这样的好日子,把苦头都叫别人去尝才好。就好像他吃的所有苦都是为了郭芙能过得好。
不是因为这样的人好,也不是因为他不讨厌这样的人,而是因为他喜欢她,知道她越是这样就越快乐。
其实一再回想,不断拆解当初他们之间存在的仅有的回忆,杨过就越明白曾经的自己。
他真正讨厌的、反感的、恨的并不是郭芙的缺点,他恨的是,他偏偏喜欢的就是她的肤浅庸俗、无情自私、骄纵鲁莽。
他恨的是她缺点毛病一大堆,那般虚荣要面子,却偏偏看不上他,反而去在意那些根本比不上他的人。
在郭芙的世界里,她自己的存在份外分明,其他有个形状的估计也就是郭家人,剩下的所有人都是一团模糊的,只该给他们鼓掌喝彩,负责夸赞吹捧他们的背景板。
他曾经无所不用其极地想在郭芙的世界当个人,所以当他以为有另外一个人不但在她的世界里是个人,还是个一出现就光辉万丈的人时,他嫉妒得发疯。
他放在心上无所适从的那些,郭芙从不在意,他认为是应当的那些,在郭芙那里也都没有这样的应当,她且能理直气壮地对人说那些听上去就趾高气昂、不知苦处的话,这些话他听得可笑可气,又艳羡无比,暗暗期盼她能说这样的话一辈子。
如今……阻碍在心头的憎恶一时散去,杨过也肯承认抛开国仇家恨的事先不提,单论耶律齐其人,以及他对待郭芙的好——连这般万事宠她顺她的人,在她眼中,也不过是一个“走了才好”的人情债包袱。他是真地想象不出来,还有哪个男人能叫郭芙倾心了。
然而这些……也不过是他庸人自扰,郭芙本人又何尝在意过了?
她既然并未深爱耶律齐,亦与其琴瑟和鸣地过了十多年,那么就证明她在“情”之一字上从未痴过。世间有李莫愁那种人,自然也有郭芙这种人。
像李莫愁那种人运气不好,碰到负心人便误了一生。可是郭芙呢,若是有人负她,她连掉一滴眼泪都不肯的,转眼便把人抛到脑后,看谁将来过得开心。
是了,当初大小武也是,她不也转眼把人忘了,找了个处处都比他们好的耶律齐么?
耶律齐纵是世间少有,可这世上比耶律齐好的又不是找不出来。
再说了,看她情状,本就不是渴望男女之爱的人,或许一个人过着还更乐意呢。
……
杨过前前后后乱七八糟地想着,心乱如麻是一回事,找不到可以回应的话也是一回事,最后他眼见不能继续沉默下去了,不然郭芙要起疑心,这才干巴巴地开口,道:“那你打算做什么?要告诉郭伯伯郭伯母么?”
郭芙摇头,“暂时不说。你也说了,看这情况,他只是想增加些自己的筹码,倒也不算有什么坏心,其实这些消息,就算不用丐帮的路子,蒙古人想打听,也不过是多费些功夫罢了,让他去说,好歹还能靠这些年的情份让他收敛一二。”
郭芙说到这里,恍惚了一瞬,发现自己言语间竟已将耶律齐叛变归蒙一事视作定局,不由愈发怅然。
她轻叹了一声,低声道:“如今想必已经打草惊蛇,我且看他反应,若是他以诚相待,那我和他夫妻一场,最后也该是好聚好散。若是他……那我丢了脸,难道还要安生送他享富贵去么?”
十多年的夫妻,到最后,在郭芙这里,也不过是一句“我丢了脸”罢了。
耶律齐要是知道定然悲痛,不过杨过又不是耶律齐,他幸灾乐祸得狠,不光如此,他还想火上浇油,叫郭芙也注意耶律燕他们,还说自己近来无事,可以等此事了结后再离开。
郭芙正好在暗悔自己待人轻慢,以至于从未发现耶律齐的异常,听杨过大包大揽,也不反驳,反而顺势应道:“我确实有点担心。这样吧,我回去就找他摊牌,杨大哥你等大概半个时辰,若是我没出现,你就带爹娘来找我……唉,就当我小人之心罢。可是父兄血仇在前,无论齐哥做什么事都不奇怪,我也不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