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至死。
血腥之美。
可是,如果联想到了这里,那么西比尔就没办法再轻飘飘地想,正是因为阿波罗的音乐背后包含了这些残忍又极端的死亡与悲惨,所以他的音乐才愈发散发着一种诱人的无言的美。
因为这不仅仅是艺术,还是真实。
是切实发生了的事,而不单纯是脱胎于艺术家的大脑,经由灵感的碰撞和缪斯的亲吻诞生的虚幻。
西比尔难免想到自己穿越的第二本书,在《洛丽塔》的世界里,她也曾义正言辞,无比坚决地说过,亨伯特·亨伯特唯一具备魅力的前提就是他只是一个书中的虚假角色。
她不可能在真实的世界里、自己生活的世界里去一个该死的恋·童·癖诱·奸·犯的精神世界里感受艺术的美。
可能这就是她无法成为文豪,永远也不是艺术之海中的孤岛的原因吧。
她没有马斯亚斯那样的痴性,也没有顾城那样的纯粹。
她也不想有。
她不想为真实的血腥味鼓掌,即使她灵魂中半吊子的诗心在孜孜不倦地告诉她,真实的鲜血比虚假的鲜血更甜美,真实的残忍比虚假的残忍更迷人。
她没办法继续沉浸在这无上美妙无比动听的音乐中了。
神圣的七弦琴唱出的音符在她这里已经成了和塞壬的歌声差不多的东西,而她已经从蒙昧的水手蜕变为了坚毅的奥德修斯,她最爱的人性中最好的那一面就是二十年如一日等待她回家,对她忠贞不渝的珀涅罗珀。
呃……
咳咳……
快要……快要蜕变为了坚毅的奥德修斯……
西比尔对自己的抵抗诱惑的本事不抱希望,她只能另辟蹊径。在用笑而不语的方式回答了阿波罗无聊的问题后,西比尔迅速接着之前的话头,继续说赫拉克勒斯为了找许拉斯而错过阿尔戈号的起航时间的事。
“许拉斯的失踪是偶然吗?照耀大地与海洋的太阳,还是说,他的失踪是命运的旨意,一切都是为了精彩的、新鲜的表演?”
阿波罗出乎西比尔预料地停下了弹奏,他修长健美的身躯扭转面朝屋内,他放下金色的七弦琴,抱着对女儿般的疼爱,也抱着对女儿般的训诫:“纯洁的人,您忘了吗,亲爱的西比尔?我提醒过您,要对那位女神敬而远之,不要轻易提起和她有关的概念,也不要擅自将言语的涵义指向她。被她的目光所注视带来的后果是您无法承受的。您要原谅我过于小心,因为我没有一刻不担心您的安危。”
西比尔眉心微蹙,“可是,我不能理解,原谅我过于崇敬您,以至于忘了还有别的神。难道在您的保护下,天上天下有谁能伤害我?”
或许是因为刚刚想起了对阿波罗在她心中的形象不利的故事,另外的故事也随之而来,西比尔此刻又联想到了那位斯巴达的王子,在许拉斯之前是希腊最美的少年的雅辛托斯——阿波罗流传后世的唯一一个同□□人。
据说阿波罗因为爱上了雅辛托斯,所以弃德尔斐的神庙不顾,终日和雅辛托斯在一起玩乐游戏。
据说阿波罗给予了雅辛托斯他所有的爱和热情,以至于散发着亿万光辉的太阳甚至都会忘记自己是一位神明。
据说因为西风之神也爱上了雅辛托斯的缘故,所以在阿波罗和雅辛托斯在一起玩游戏的时候,西风之神操纵风向,将阿波罗投掷出的铁饼落点移到了雅辛托斯身上,使得雅辛托斯被铁饼砸死。
据说阿波罗为此痛不欲生,为了让永远活在自己的心中的爱人也能留在人们的记忆里,他将雅辛托斯身体里流出的血液中长出的美丽的花朵化作了风信子。
风信子的花语也包含了这个故事的中所表达的种种意义。
西比尔回忆起这个故事,心中难免生出了一股苦闷,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的,是叫人不愿意承认的难受。
真是奇怪,就在今天之前,在她还没有意识到阿波罗身上的“不可爱之处”之前,她并不会在意提起阿波罗过去的情史,就算有时候想起来,也不过是暗自一哂,习以为常地腹诽一句希腊神明没有节操罢了。
可是就在她从阿波罗的音乐中惊醒,再难纯粹地欣赏他的艺术,心无旁骛地陶醉其中之后,她反而开始在意起来了。
西比尔不光不想提起雅辛托斯的事,还飞快地想起了阿波罗之前说,只要有他在身边就没有人能伤害她时,还用了“阴险的西风”这样的例子……显然是在那一瞬间,有心也好无意也罢,曾经心爱的情人的死给他带来了阴影,叫他不由自主地强调了这么一句。
西比尔本能不想叫阿波罗察觉自己正在想什么,她努力保持着原本的姿态和神情,被窗外呈“人”字型飞过的大雁抢走了片刻的注意力,再回眸时,依旧是那个充满好学精神和求知欲的,对神明的世界无比好奇的人类少女。
“……还是说,”西比尔到底是个忍不住气的人,她定定地直视着阿波罗,语速不疾不徐,“您所说的,我能享有的保护,不过是在您意愿范围内的有限的,不使您为难的保护?如果要伤害我的是人类或者怪物,那么您的保护就是有效的;可如果是神明想要伤害我,那么您就觉得我不值得如此巨大的代价了,只打算在今后的岁月里偶尔回忆我,或者完全忘记我……就像您忘记所有叫您悲伤的事一样。”
阿波罗脸色微变,他有些激动地站了起来。
“您说了这样的话,是觉得我没有感情,当我的心不会流血,以为我不会受伤吗?我要如何忘记这样的伤害?它比海德拉的毒液还毒,比阿瑞斯的铜矛还利,比阿特拉斯所背负的天空还重!您说了这样的话,活该那丑陋的墨纪拉永远当个老太婆,头上全是腥臭的毒蛇!她竟敢使您说出这样的话来叫我伤心——!”
阿波罗本就血气充足的身躯变得愈发红艳,他愤愤地开口,“厄里倪厄斯当阿波罗是什么样的神?她们以为我是那个没用的车夫,没有她们的允许,连太阳的轨道都不敢改变吗?她们胆敢做这样的事,便已注定了她们的结局!”
“希腊的人今后但凡举行祭祀,在任何仪式上都不能提到她们的名字,无论是厄里倪厄斯,还是阿勒克图、墨纪拉、提希丰——我倒是期待她们举起火把挥起鞭子来找我呢!诸神难道忘了福波斯·阿波罗还有个名号是hekatos(从远方来的,远射神),忘了我是如何替自己报的仇,忘了在皮同的尸躯上建立的太阳神庙至今仍是阿波罗的圣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