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的眼泪刚刚离开她由诸多力量和规则构成的肌肤,就化为了一株鲜花和一群飞虫。
鲜花的花瓣上缀着晶莹的露水,就像女神的泪珠;飞虫的尾部一闪一闪地亮着荧绿的幽光,那是天上天下所有的光明中,不由他这光明之神掌控的一类,就像闪电的光,就像月亮的光,是和他同属神明的、位格同等的大神才能展现的权能的化身。
阿波罗不由笑了起来,他心爱的妻子,他的伴侣一诞生便是强大的神,这是值得高兴的好事。
然而他的笑容是转瞬即逝的,因为他察觉到了对方的忧伤。
那裸卧在榻上的女神,她的身躯本来就很美,在与他交融之后就更美了,可是现在,她哀戚戚静悄悄地掉着眼泪,这种美到了极致,却又宁静到了极致的时候才是最诱人的。
那是带着一点疼痛的诱人。
是已经失去神躯和历史的原初之爱神厄洛斯对这个世界的怨恨。
阿波罗顺着自己的心意,一边弹着琴,一边开口询问:“我的爱,您为什么不高兴?我要如何才能令您开心起来呢?”
西比尔从扎根在明亮的地面上的花,以及在花叶间飞舞的飞虫上收回视线,半阖着眼拒绝全新的、神明的视角,“您不知道我为什么不高兴吗?”
阿波罗叹息了一声,连这叹息声也在他的音乐里,连这叹息声也被他弹奏的音乐包容为世间最极致的美。
“我不知道,我以为、在未来,当您成为比我更强大的神明后,我才会无法理解您的一部分,可是我没想到,我现在就开始不理解您了。”
西比尔想笑却笑不出来,“您不理解我的寂寞吗?我以为,在您的传说中,您有时候也会寂寞。”
阿波罗又叹息了一声。
这一声叹息,这一声饱含了阿波罗情感的叹息,就连音乐之神的手也无法使之融进音乐中。
西比尔那不知道还算不算是心脏的东西微微锁紧。
“我不能填满您的寂寞吗?”阿波罗无法控制地伤心了起来,回荡在太阳宫殿中的音乐也悲伤得、仿佛非得将七弦琴改为三弦琴才行。
“您的寂寞造出了这两种生物,您要赋予它们什么名字?给它们什么象征?”阿波罗轻轻地问,“为什么,您的寂寞和我没有关系呢?我亲爱的西比尔,我爱的人,您叫两个神明在太阳里演绎人类的剧目,这是为什么呢?”
困惑完,阿波罗迟疑地说出了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难道出了什么差错?是我无比防备的赫卡忒使了坏?”
这件事前所未有,阿波罗手下的乐音也紧张了起来,他干脆停了弹奏,走过来,绕过西比尔的伴生物,俯下身将人搂到怀里。
他本来可以自己观察的,但他没有,他选择把西比尔搂到自己怀里,用坚实的双臂拥抱她,然后等待她的答案。
这个举动说明,其实他很清楚不可能是外界因素,而只有可能是西比尔自己的原因。但是,正如他说的,因为已经成神的西比尔还放不下人类那一套,所以他也就从善如流地配合了。
西比尔当然能够明白阿波罗的行为背后的温柔与爱,这是她还是人类的时候就明白的,成神后只会更深刻更真切地体会到阿波罗这么做是何等的“低声下气”/“不合道理”。
她锁紧的心脏又悄悄松弛了,一种难以言明的舒畅感传遍全身,要不是属于人类的羞耻心还在,她几乎要不合时宜地呻·吟出声。
其实……都在这个世界生活了这么多年,她其实也早就不在乎了,只是习惯成自然而已。
西比尔也伸出手回应了阿波罗的拥抱,她靠在他的肩头,余光落在地面上。
她轻声道:“这是芙蓉花和萤火虫。芙蓉花会开在盛夏,太阳最强大的季节,日照越盛,它的花就会越鲜艳美丽;萤火虫会生活在有水的芦苇中间,在您启程去许珀尔玻瑞亚过冬时,它们会互相追逐,向彼此求爱,繁衍之后便迅速死去,当您回来时,已经换了新的一代,但代代都会如此。”
阿波罗“哦”了一声,也跟着西比尔一样用毫无意义的小音量——就像耳鬓厮磨时情人间的絮语——说:“您这么说真叫我开心,既然您都这么说了,那我就不问了。”
不被追问自己最不能告诉他人的事,西比尔反而有些不自在了,“您不介意吗?”
阿波罗笑着亲了亲西比尔的额头,“我们或许会有合为一体的一天,但那绝不是现在,不是吗?我可以爱全部的您,但最好只了解部分的您,当然,其实您对我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