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卜出禅院甚尔并未离开的庵萤一头雾水地对着空气喊了喊他的名字。
然后角落里传来了动静。
庵萤猛地转身,禅院甚尔从黑暗中走出来,和庵萤一同站在月光下。
“甚尔!”庵萤笑了,跑过来,一把扯住他的衣袖,仰着头看着他。
像是想要抱怨但又努力忍下去的样子。
“你干嘛啊,十分钟都等不了吗?”
不是的。
禅院甚尔想,不是的。
他来问她要不要一起走本就是鬼迷心窍地一时冲动,无论她的回答是什么,他都不可能带她走。他没有那个信心保护好她,也没有信心不让她失望,他情愿隔着时间和距离粉饰太平。
他知道庵歌姬对她很重要,他绝不会做那个把她从重要之物身边夺走的人。
她愿意跟他走,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已经滋长了他的贪婪,他必须要克制要忍耐,仅此而已。
你真的不明白吗?
禅院甚尔没有问庵萤这个问题,他只是从庵萤手中抽回自己的袖口,蹲下身,看着已经被蹲着的他高的女孩子,说:“我就随便说说的,你还当真了啊。”
“当然了啊!你不会觉得我会拖后腿吧?我好歹也是在普通人的世界里活过几百年的人哎,至少比你要更游刃有余哦。”
“刚才那是什么?”
“占卜啊,也就是算命。神秘侧彻底消失的世界用不了,但这个世界能用,就是有点难度。”
“你以前也占卜过吗?”
“没有,要不是为了占卜你往哪边走了的话,我都快忘了我有这个技能了,当初为了练这个技能我可是一口气编了好多年的历书呢。”
“为什么不算算我的命?”
“……你希望我算吗?”
“不是……如果可以知道我的命运的话,那么我就和那些你事先了解过的人没有什么区别了吧。这样你不会更……”
“什么啊,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你不要说这种话。甚尔,我说跟你走是真的,我绝不反悔。”
“……但是我反悔了。”
“……你不愿意吗?”
禅院甚尔沉默了下来,他不知道要怎么说才能不让庵萤不开心。
庵萤仿佛从这沉默中感觉到了什么,她的声音低了下去,连说话的力气都显得是很艰难的,从喉咙里挣扎出来的。
“我说要帮助你,结果我以年纪还小为借口什么都没做,还自顾自地释放毫无实际作用的善意,你终于受不了我了,是……”
禅院甚尔伸出手将庵萤紧紧地拥抱住,庵萤也反应迅速地搂住他的脖子回抱他。
“不是!”
禅院甚尔又重复了一遍。
“不是……萤,不是这个理由,不、这个理由根本不存在,我不需要你的拯救,我讨厌别人的同情,你正是在明白这一点的基础上才在我的事上畏手畏脚的,我全都懂,真的、不是因为这些。”
世间最强大的肉·体血气充足,热度仿佛不间断地从体内散发到体外,连带着庵萤的皮肤都被烫红了。
说不出口……
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不要再逼我了……
禅院甚尔张了张嘴巴,终究只是道:“不用一定要跟在我身边才行,你先和你姐姐呆在一起吧,我也要自己去看看这个世界。”
对,就这么说……
“如果你还是不安心的话……萤,给我一个东西吧,我最需要的、最珍贵的宝物。”
庵萤来不及和禅院甚尔就要不要和他一起走这件事扯皮,只斩钉截铁地说:“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禅院甚尔在庵萤看不见的地方笑了。
他其实心里清楚,这样优渥而没有限制的许诺,只有那些不会得寸进尺,懂得体谅他人的好人才有资格拥有。
但是他在庵萤这里他就当不知道,然后把自己也伪装成不会得寸进尺的人,好让庵萤高兴,然后他自己也会跟着开心。
“我讨厌禅院这个姓氏,萤,给我一个新的姓氏,给我一个新的出身,这样我才算是彻底和禅院家划清界限,这样我才算是彻底脱离了他们捆在我身上的枷锁。”
庵萤愣了愣,旋即毫不犹豫地点头,“好,我给你……我第一次降生为这个国家的人时,我叫小野寺萤,我在那个世界拥有对我好的父母,宠爱我的哥哥,深爱我的丈夫,荣耀我的声名。我在那个世界得到了一切,甚至于我之所以有勇气面对无穷无尽的未知,就是因为在那个世界里我的人格达到了圆满。甚尔,我把小野寺这个姓氏,连同这个姓氏所代表的一切美好与希望都分享给你,从此你在这个世界上永远也不会独自一人。”
既然我不是那个能让你不再独自一人的存在,那我就换一个我来给你。
禅院甚尔听懂了庵萤的言外之意,也明白了庵萤理解了他的言外之意——这说上去像套娃,但这一点很重要。
到此为止了。
必须要到此为止了。
不能更贪心了。
至少现在不能。
如果说世上每个人都是驯兽师,那么世界上唯一一个0咒力的禅院甚尔就只是一头野兽,他把驯服自己的资格给了别人,如果那个“别人”不肯向他挥鞭,他就只好自己来,只是做起来不那么顺畅,生涩得很,于是总是出错。
即使如此,他还是竭尽全力地去做了。
掰掉自己的獠牙,斩断自己的利爪,露出最柔软最致命的腹部任其在上面打滚,完了自己还很高兴的样子。
世界上没有比这更蠢的野兽了。
能遇到宁愿如此犯蠢也要守护好的宝物,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幸运的野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