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众生淅索退去,满室死寂中,他陡然悲壮地笑起来,“夜合,你曾劝我让着她,你看,她就是这样回报我的。你家小姐的心是石头做的,我打动不了她,你以后也不必再来劝我,从今往后,她爱怎么闹就怎么闹,我不再管她。你先下去,我在这里等她醒了,有话同她说。”

他的笑容仿佛敲晶碎玉,夜合提起一颗心,伏跪在他脚下,“姑爷,我们小姐就是任性一些不懂事,等她醒了,您再好好跟她说说,您可千万别动怒!”

缄默一瞬后,他闷沉沉地笑出声儿,抖肩颠帐,直把楚含丹由昏迷中颤醒。随后夜合只得捉裙而出,留下这笔糊涂账让二人掰扯个清楚。

淡霭浮沉流得满室,宋知书退回到一根折背椅上,冷眼望着楚含丹撑起来靠在床头,旋即翘起腿来,状若风轻地笑一笑,“从前你身子不稳,如今时日渐长,故而今儿我特意到母亲的坟前告诉她你有喜的事儿,好叫她在天有灵能高兴高兴。不曾想,我才一回来,就听说孩子没了,你倒将这事儿细说给我听听。”

他的眼被血丝割成片片碎瓷,心内仅存的希望亦跟着跌破,此刻,爱无处爱,恨无从恨。

帐幄被横挂在月钩上,底下是楚含丹一片苍白脸色与半松的宝髻。她没有退怯地将他凝住,冷静从容,“是慧芳要害我,今儿我身边一时没人,便请她去帮我端了安胎的药来,谁知我喝下没多久,就觉得……。”

“够了、够了!”

喧嚣怒吼中,砸碎了一只冰晶梅瓶,冷粼粼的光踅入宋知书的眼,“别说这些陈词滥调了,你原来就演过这么一出,你忘了?你当我是傻的?”他咬牙切齿,转到床沿下,狠捏了她的下巴,恨不得捏碎寸骨,“是你不要这个孩子!我在你面前做小伏低,当了这么久的王八龟孙子,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你就是这样对我的?你就不愿意让我称心如意一回?!”

他捏了她的双肩狠一振,振得她瞪目呆滞,尔后,他便拔座起身,黑靴悠悠缓缓地踱了几步,横眼扫尽屋内的暖金冷玉,声音碎裂得不成样子,“既然你这么不想安生做好这个二奶奶,那我也成全成全你。”言及此,他陡然转身,脸上挂一缕玩世不恭的笑意,“不过我宋家书香门第,从不做那无故休妻之事。你只将这间屋子让出来,搬到北廊下那间屋里去住,这屋里让给慧芳来住,我正要抬她做了姨娘,省得给她收拾屋子了,不好凭白叫她受你一顿怨屈。”

他自笑意不渐,负过一只手,腰板挺得如槐如柳,“另外,你的嫁妆早叫你贴补回娘家了,下剩这些东西,不过都是我填补给你的,如今你也让出来给慧芳,府里的月例银子若够你开销便罢,不够你就省着点花。你身边的几个大丫鬟,也要撤了去,夜合是你陪嫁过来的,便仍跟着你。你今儿且养着身子,明儿我就吩咐人将那边收拾出来,劳你移驾过去,从此,我不再踏入你屋内半步,好让你清清静静的过日子。”

言讫打帘而出,一片冷硬的背脊渐渐远逝。只见楚含丹仍旧是沉默,徐徐一副胸口开始起伏难定,扯了一个八角枕掷在地上,毫无回响,实在难消她心头之恨,便拖着残病之身下榻来,砸了妆案上一只高瘦冰裂定窑瓶。

“叮咣”脆响,惊得夜合飞裙而入,急着去搀她,“怎么下床了!也不怕作下个病根儿?”

“你别拦我!”拉扯中,她又砸碎一个蓝田玉鼎,渐渐体力不支,跌回床上,呆坐一瞬。

夜合提裙横脚扫过碎片,蹲在床下榻板上晌仰脸将她望住,“到底怎么了?我见姑爷出去时满脸不高兴,想来是你做得太过?你也是,我如何劝你,你只不听,还要故意支使我回去一趟,作出这么些事儿来!”

谁料,这一回她倒没驳,沉默半晌,抬起两片袖,障袂而哭,声音呜咽不明,直把一片晴明天光哭成耿耿星河。

回廊影下,灯烛轻曳,宋知书斜倚在榻背上,闻着隔壁隐约淡啼,仍旧是冷硬着的一副心肠。他曾捧着自己残碎的自尊奉在她眼下,却被她轻易碾为尘屑。

倒在榻上,搭着膝望向瑰丽的藻井,目中空空,脑中亦是空空。

直到慧芳潜进来,笑得鬓边的步摇花枝乱颤,搭肩搡他一下,“嗳,我只当你是个没良心的,原来你又是有的。”她捉裙坐在他身侧,慢慢伏倒他宽阔的胸膛,“我方才吓得不知道怎么好,以为你就要听了她们的话儿发落我呢,躲在房内哭了好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