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拐弯处, 下得长廊, 撒得一片碎金在宋知濯幽蓝的襕衫上,正行至逼仄花道上, 他负得一只手, 另一手摆袖礼让, “我一外姓男儿, 与你家又无亲, 见着她自然是要避忌一些的,话也不说几句,怎么还敢惹她哭?”
“你避着她, 还不知她如何呢。”赵合营且行且笑,摇首嗟叹,“你不晓得,一则是因我四婶与她母亲孪生,自幼亲近,妹妹没了,自然是当她的女儿掌上明珠一般疼。二则四叔四婶早年有个女儿夭折了,如今膝下只有两位儿子,就连几位侧妃良媛所出亦是儿子,便当她亲生女儿一般,调养至今,可说是集万千宠爱一生,也算对得起童大人了。”
暗忖一瞬,宋知濯含笑问起,“王爷王妃替童大人养女,本就是天恩难得,怎么说是‘也算’?”
遥望左右无人,赵合营挨近些,收抑声息,“我原来就同你说过,我四叔此人英明神武,就是性子多疑。他自到寿州,因不放心童大人,怕童大人远在京中会心生异变,便以王妃念妹之名将釉瞳接到这里来养,实则是以做挟制,童大人就这么个宝贝女儿,怎敢声异?好在这些年,童大人对四叔也算忠心尽力。”
说话间,已至穆王书房,门外有两名跨刀侍卫把守,其中一人折进去通报,不及须臾又出来行礼,“世子殿下、宋大人,里面请,王爷正等着呢。”
二人相请入内,一同拜礼,见得另有几位谋臣坐与下处。穆王由案上端正起身,身后的椅背上伏一条飞龙,栩栩如生。
他虽挂着笑,眼神却难掩威严,下颌半寸长的一片须渣,更显天威,“你们坐,不要老是站着说话。”眼见他二人落座,他笑得更似舒心,“知濯,你带来的兵马我已安顿好,冬至前半月,分得二路,由水、陆发兵至京师两万兵马,童大人会在朝中与景王周旋,以掩耳目,待到京师时,自有你的人马里应外合,一切妥帖安顺。不过,我眼下担心两个事儿,一是你在京替景王做的兵力部署图,不知他是否会临时修改。二嘛……。”
及此,曜石一般的眼眱向宋知濯,攒愁千度,“知濯,我是有些忧虑你父亲。说起来,我常在此地,与你父亲相交不深,但年轻时倒是与他打过一些交到。我颇为欣赏他的一身才学,这些年,又时常听闻他于朝政之功,如今,他已位及副相,我是实在不忍见得因为党羽之争,而使朝廷所失一位对江山大益之良臣啊!”
言中所痛,倒也有真,宋知濯揣度一刻,起身行礼,“那依王爷的意思,该作何解?”
“依我看,”穆王靠像后方宝座,将一面枣红蝙纹袖口抬起来又压一压,示意他坐,“此次回京讨伐,你要找个时机去劝劝你父亲,只要他悬崖勒马,我可以不做任何追究。况且,你们原本就是父子,虽政见不同,到底还是不要闹得骨肉离分的好。”
宋知濯自然无不应从,行礼领命后,三人又商定诸方细节,晨光在几扇槛窗上缥缈变换,宁静中似乎响起雄壮的鼓鼙,敲得尘归尘土归土的宿命。
下沉的天色里,蕴着一种苍凉的黄,十分像边关的一片沙,在旷野中孤寂地浮动。但里头走来一位女子,像沙漠里的异域妖姬,在单薄的一片黄里点燃了四季的颜色。
她穿着珍珠粉的绉纱对襟褂、里头松针黄的横胸,绣着一株风铃草、以及藕荷色的留仙裙,鬓上的两朵荼靡花儿适时地点缀了她瞳孔里的草绿,看上去天真得可怜。宋知濯的眼没有流连,随他的步子一样转入另一条开遍红杏山庄的小道。
只见童釉瞳将嘴角一瘪,捉裙碎步追上去,连滞后的风都带着灿烂的香甜,“宋公子、宋公子、知濯哥哥!”
尾后四字,令宋知濯小小地心惊肉跳,明珠偶时玩笑会这样叫他,故意将两个眼含情脉脉地捧过来,模样既可恶又可怜。
走神的一霎,童釉瞳已经追上来,盈盈可爱地将他含笑睇住,“知濯哥哥,你不记得我了?小时候在京城,礼部尚书胡大人家里,胡家哥哥的生辰宴上?”见他垒眉回想,她的笑容渐融一寸,娇声提醒,“那时候我六岁,你在翻胡家哥哥的藏书,他们笑话我眼睛异色,我在那里哭,你听见了,过来帮我训斥了他们,你还记得吗?”
光拉出二人长长的斜影落在花间,宋知濯蹙额回想,隐约记得好像有这么回事儿,那时他也不过十岁,一切都像是一场虚花梦影。
他望她一眼,立时又别开,笑着颔首,“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傍晚风大,你快回去吧,一会儿王妃娘娘该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