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果然见门又吱呀翕开,宋知远罩一件月白兰纹圆领袍,怀抱着四五个匣子气喘吁吁,回身朝四下吩咐,“不用跟着我,我自个儿去。”说罢,跨出门内,跟着青莲一壁行一壁问,“是明珠病了?”
“正是呢,”青莲引着他往马车上去,进了车内才想起此病不雅,倒不好意思说出来,只随口打着哈哈,“天凉了,身子骨不经事儿,大夜里的惊了三少爷,真是不好意思。”
马车疾行,略显颠簸,险些将宋知远的一颗心也颠了出来。他原是秉灯夜读,猛然听见明珠的消息,喜得撒书拔腿急吼吼地就赶出来。原本又是担忧又是欢欣,眼下听见青莲含糊其词,想来没什么大碍,心内骤然剩难得的喜悦彭波了整个胸膛。
明月西沉,照进画堂绣阁,宋知远紧随其后,一路打听了明珠近况,半步不落地跟着青莲踅入房中。才将一捧东西放下,就听见脂粉浓香的珠帘内隐约传来一声低吟。他手急,二女还不及拦着,已见他撩了帘子入内。
眼前是一副旖旎香靡的画卷,半隐半明的帐中,可见一俱妖娆扭动的身体,盈袖半遮的白皙手臂蹭在胸前,更可见得衣襟斜开,隐约露出一条起伏的诱人弧线。
这是他一生至此所见过最动人的场面,几如见证一朵花苞,绽出极为妍丽盛状的姿态。而她低音婉转、起伏连绵的嗓音,使他如闻天籁。
这一刹,他脑中轰隆一声炸开,喧腾起周身的血脉。他终于懂得,为何西施能灭吴、妲己覆朝歌,大概是因为一个男人沸腾的血液是起源于一个女子的身体,他们生于此,也将回归于此。
于宋知远来说,这是久久的震撼,而对于青莲沁心二人,不过是须臾片刻,这片刻里,她们二人已经赶至帘内,一人推一人拽将他拉了出来。青莲更是直将他推入屋外的廊下,“三少爷,你回去吧,明珠没什么大碍,吃了药明天就能好的。多谢你跑这一趟,你快回去吧,啊?”
“可不是,”沁心于男女之情上,比青莲勘破得多,瞧见他的神色,眼睛往他身下正中的衣摆上瞥一瞬,便了然于心,“宋小公子,你做弟弟的,已经是尽情尽义了,到底男女有别,你快回家去,她好了,我们再给你送信儿去。”
两只筒形灯下,宋知远回神过来,收回眼看她二人笑一笑,“我这会子回去,必定要撞见父亲去上朝,被他老人家瞧见,又要挨训,索性等天亮了,我送明珠回去,顺道认认门儿,下回有事儿,我也好晓得你们住在哪里。”
观他一身月中风华、态度从容,青莲骤然想起要正好借他说个谎,打发那张家大娘。于是扭头问沁心,“不知姑娘这里可有空房?好暂留我们三少爷歇息一晚。”
夜,终于风歇喧止,沁心就将宋知远安顿在一间空房内。金釭凝夜光,高柳拔碎影,宋知远就在槛窗下靠一张软垫折背椅倚着,分明有床,却不去入睡,总觉那张床,沾了万千污垢,会玷污了他一身月白锦袍。
他靠在无拓无纹的椅上,罩在暗夜不明内,轻阖着眼,脑中却清晰浮见方才所见那副旖情旎欲的画卷。漆黑眼前,无一不是她的脸、手、足、臂,以及掩在裙中两条纤长的腿,不用见,他就知道它们是肤如凝脂,纤如柳絮,半遮住一阙隐秘而甘甜的溪谷。
渐渐地,月如粉霜、风若纱裙,他将自己的手下延,在一段想象的香欲馥情中,感觉她的低吟萦纡在耳边,似乎就坐在他的腿上,与他极尽缠绵地磨缠。
如梦幻泡影的一夜褪尽,天潸潸落雨,几如一匹凉纱,裹紧心甸。明珠醒在晨起的浓雾中,只觉自己于长河中跋涉过来,周身乏力。
她撑肘起来撩开帐,即见青莲端一碗药来,递到嘴边,“看你还这样不留心,谁给的东西都敢吃!快,将药喝了,缓一缓,咱们一会儿回家去,把床给人沁心姑娘让出来,让人家歇一会儿。”
明珠想说话儿,才发现自个儿一副嗓子干痒难鸣,便先接了药,露在碗口外两只滴溜溜的眼睛,直将青莲望住。青莲便一五一十地将话儿给她说明。
她这才恍惚回忆起几片模糊片段,又惊又怕、又愧又羞,“我好像记得一些,是缎烟拽我过去的。姐姐,不知她们那边儿怎么样了?”
动静儿将贵妃榻上合衣而倒的沁心吵醒,她拖着半片裙游弋入脸,“还能怎么样?在我们这种地方,这种事儿谁说得清楚?还不是哑巴吃黄连,有苦往肚里咽罢了,横竖吃亏的又不是雪影自个儿,况且是她亏心,你当她还要闹出来替缎烟讨说法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