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垂下霑花带雨的睫毛,瞧着一桌子绿白相间的菜色,同样一叹,“姐姐,我又不后悔,你说的这些话儿,我都想过,他心里有我,我也从来没怀疑过,道理我都明白。我就是……,你瞧我现在,连饭也不怎么想吃了,我就想能好好吃饭,好好儿过日子。”
乍然,青莲噗嗤一笑,将头上一支细银簪险些笑下来。莺簧嬉笑中,倏听“笃笃”几声儿,有人敲门。二人顿生警惕之色,明珠轻搁下碗,别腰对着门外轻问,“谁呀?”
“姑娘,我是浴风啊,”那声音同样是轻轻的,伴着讨好的笑,“我们少爷叫我送东西给姑娘,烦请姑娘开个门儿。”
二人对视一眼,青莲牵裙起来,弓腰对着细细的门缝朝外望,门外两盏灯笼下,果然是浴风的身影,方才将门拉开,“天色这么晚了,什么着急的东西,明日送来不成?还要劳你大半夜的跑一趟。”
那浴风扎着黑幞头,朝门内睃一眼,抬手一挥,立时从四下黑暗角落窜出几个身强力壮的男子,“青莲姐姐,对不住了,实在是请不动你们,只好换个方法了。你们别怕,就是跟咱们搬个家,那边儿房子可比这里舒适得多,少爷怕姑娘不答应,便让我带人来帮着搬。”
门内二人虽摸不着头脑,可瞧这架势,亦揪了心。明珠一双红眼睃看一圈儿,立时拉过青莲,慌把砰地砸过去闩上。紧跟着“咚咚咚”是拍门声。
浴风见二人久不开门,抬脚要踹,不及黑暗处传来一声锵然有力的低沉嗓音,“你们要做什么?”
回首颦额细看,一道身影堂皇渐进,待立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时,浴风才遏然吓一跳,楞在原处,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大、大少爷,大晚上的,您怎么上山来了?”
阴鸷的眼如天上月玦,将浴风盯得颤颤发抖,“我再不来,不知大奶奶就要被你们绑到哪里去了。……滚。”
仿若赦令,浴风带着人落荒而去,错身时,被宋知濯叫定,声音寒如琼砂,“回去告诉你们少爷,好好儿念书,别整日想这些有的没的。”
一群人连滚而去,明珠在门内听见隐约有人说话儿,又听见雪乱错履,不知是何动向,便躬下腰贴一只眼睛在门缝上,扫见雪里已无人,心下正疑惑,眼欻然被一抹豆绿暗纹的锦缎遮住,可见腰间一条玉白嵌宝石的锦带。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猛地耳廓一振,那人敲起门来。明珠警惕退后两步,狐疑发声,“你是谁?”那人未答,明珠贴着门站一瞬,将心一横,英勇赴死一般拉开两扇门。
一别数月,这一刻,宋知濯才觉得从那些飞沙走石、刀光剑影里跋身出来。她水绿的裙在他眼底荡开,几如荡开一片柔情的水乡,使他感觉那些血光铺成的荣耀在这一刹生动起来。他终于衣锦还乡,想向他的故里展示自己一身的锦绣繁华,也要将那些戎马倥偬的辛酸细细说与她听……
然而“砰!”一声,打断了他的遐想,亦阻隔了他衣摆下已经抬起的黑靴。要不是闪躲得时,险些将那高挺的鼻端撞了个通红。
他怔一瞬、讪一瞬,扭脸朝一丈开外的明安笑一笑,“这也在情理之中,好几个月不见,冷不防大半夜的我站在这里,你奶奶一时有些惊慌失措也难免。”
明安冻得在雪里跺脚搓手,闻言陪一个笑,“是、是,奶奶是受惊了,可咱们在这里受冻呀,这山里也太冷了,少爷,咱们总不能在这里干站着吧?”说罢,哈腰上前,脸上笑得灿若金菊,“我倒是抗得住,可少爷金尊玉贵的,怎么受得了?要不,咱们先找老尼姑另开一间禅房,进屋里去等?”
门头两只纸糊的白灯在夜风中摇曳不定,将宋知濯斜长的身影左拉右扯。他剔一眼明安,固执地卷了袖口接着敲门,“明珠,是我,我回来了,你开开门儿,我有一大堆话儿要跟你讲。”静听一瞬,门内动静全无,他又再敲,“明珠,你开个门儿,我找你都找了大半个月了,你给我开个门儿……。”
两扇棂心木门将一颗炙热急躁的心阻隔在外,而里头,是明珠一颗随风烛扑朔的心。她不能对一个人说,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她竟然想不起一丝丛脞烦绪,只生起铺天的欢喜。天地虚影,她的眼中只看见他,心中填满了他,甚至有一瞬的冲动,想要扑进他怀里,抖下一身凡世的尘土,将每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说给他听,譬如今儿吃什么、昨儿做了什么梦、挣了几个钱、所住的房子有多冷,如此种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