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嗳、不要关!”她旋身瞪他一眼,两个胳膊肘撑在窗台,徐徐后仰下腰,一个脑袋露到窗外仰看天上繁星,“我就喜欢吹风,我身子健壮着呢,你可时常见我生病?”
桂叶清香拂过她的脸,她惬意地笑着。宋知濯亦跟着笑了,一只手撑在槛窗上,一臂桓上柳腰,倾身下去吻在她唇上。两个半身倒在窗外,看向星河半月,亮堂的屋子在他们耳畔退了半步,连带着朝堂上那些刀枪剑霜、府内那些繁琐细事亦被抛却。
他的手拂过她鬓角的碎发,声音已融化在她迷弯的眼底,低哑的、只为她倾倒的一副嗓音,“你知不知道,在延州和寿州那些日子里,我每天每夜都在想你,可又道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①,故此我只托月亮捎信儿给你,说我想你,倒不知你收到没有?”
香风里荡着明珠咕咕咭咭的笑声,好半晌,她没有答,只用细软的嗓音莺唱婉啭,“星儿无定月无情,浓云愁夜灯不明,君郎此去路万里,未晓何日入梦行,此后休寄书与信,画楼云雨总无凭②……。”
“什么曲儿?从前没听你唱过。”他兜着颠一下她的腰,轻问。
明珠仰回半身,弯着眼角,“不晓得,明雅坊一个姑娘唱的,她也是扬州人,被拐卖到此,唱的我们那里的小调,我听过一次便记住了。”
心贴着心,眼对着眼,他蹭着她的鼻尖,“真聪明,这样儿聪明,不去考状元可惜了。”
月儿半悬,时光由窗下、花影、彼此相缠的唇舌间静默流淌,悄然如哒哒的呼吸沉浮中,很快,婚期紧至。
这一天,浩壮的一个队伍蜿蜒盘踞,锣鼓震天中至童府迎新娘。一大早,童釉瞳就在一堆乳母婆子丫鬟的摆弄下,勾粉描眉,上得胭脂红妆,两腮珍珠攒月牙,对镜贴黄花。翚翅凤冠,霞帔坠玉,罩一件红艳艳的对襟大袖衫,托出一个云粉妍俏的新娘子。
她被笼在沉重的凤霞之下,心却正随着噼啪不断的炮仗在轰炸,撒出漫天红屑。尔后红妆铺陈,一应绫、罗、锦、绸、缎各色料匹千数,妆奁箱笼百数,整条富贵居所——临安街,陷落在喜庆的红海中。
宋家开粥厂,散千金,乐善好施,普天同庆。府门前挤满瞧热闹的百姓,又蜂拥让出一条道给来往祝贺的官爵。“二相”结亲,宾客往来自然不肖说,上至皇亲,下至百官,争抢着趁此机奉承国公爷及新贵将军。
而尚且宁静的千凤居内,静默地迎来另一位主人,规制不如童釉瞳那方隆重,也无新郎亲迎,队伍到达宋府大门略停一瞬,方由西角门迎进,换乘几个婆子所担的小娇,一路无声地绕过明珠院门前。
此时明珠正在院内逗哒哒,挑杆吊着一个鸡腿儿,与众丫鬟闹得莺笑林间。骤见院门前绕过一队殷红人马,她停下来,歪着腰张望,“姐姐,这童家小姐这么快就迎回来了?怎么没见宋知濯跟着?”
亭里做针线的青莲踅下来,夺过她手中的挑杆,解了绳索,哒哒猛窜上来叼了鸡腿,惹得她惊叫连连,“哎呀,死狗!你给我裙子都弄脏了!”后随她向外张望,瞧见随行的小厮担着几个大红檀木箱经过,“这个麽哪是童家小姐呀?这是周家的,那个叫什么周晚棠的?童家小姐就这十来箱嫁妆,怕是笑都要笑死人了。”
明珠面露尴尬之色,嗫喏切切,“别说十来箱,你瞧这箱子恁大,能装不少金银珠宝进去呢。我当初可是连半箱都没有,就一个破包袱。”
得她斜挑一眼,“你能一样呀?”
远处绮帐听见,眯着眼跺过来,“就是啊,奶奶您就是一文钱嫁妆不带,别人也不敢拿您怎么样。您瞧如今,哪个下人还敢多说一句?自打咱们少爷封了殿前司指挥使,从前那些不长眼的东西,还不是要对您俯首帖耳的。”
众“侍”争相附和,侍婵巧言嬉笑,“绮帐姐姐,你说得不错,却也不尽然。我们怕倒是怕少爷,但心里是真敬奶奶,奶奶一点儿架子也没有啊。对我们又好,什么好吃好喝的都要分给我们。就说昨儿新进的葡萄,满京城还没有呢,都是从南方急送来京的,奶奶吃过几颗,还不是叫我们拿去吃。”
倒把明珠夸得不好意思,花间一回首,“这值什么?你们每日伺候我一场,吃穿住行,哪样儿不细致?不过是些零嘴玩意儿嘛,大家一齐吃才香。”
众人说笑,欢语满堂,不时听见遥远的鞭炮震耳,大概是童家小姐已到,说话儿间各宾主开筵坐花、飞觞酬客。喧生聒耳,隐约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