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楚含丹扭脸望过去,见她红口白牙,喋喋不休,像是要吃人的兽。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们生养一个女儿就像养肥一头猪,终是要一刀、一刀地从她身上讨回那些含辛茹苦,好在,由她的婚姻开始,她已经渐渐习惯这种偿还。

她在心头气吁吁地喘,面上虚弱地笑开,“我晓得了,母亲不要急,我回去想想法子便是。”

“嗳,就说你还是懂道理的。”楚母卸软了腰身,背着纱窗陷在半寐的光影里满意地笑了。

尔后留下攒了几个月的月例银子,楚含丹带着夜合出府登舆。越来越炙热的太阳照在她身上,将她身上尽有的珠金缎锦折出耀眼的光芒——一种濒死前炽烈的绽放。

不时马车平稳地摇晃起来,将她的心摇撞得支离破碎,或许它早就是一堆晶莹的碎片,不过是将碎片再度撞成碎屑。

第99章 等待 空盼望

春光在递嬗而减, 却仍旧能在满院十色中,抓住一丝、一缕还不及发烫的清风,又由指缝间滑走, 了无痕迹。

红了樱桃、又绿芭蕉, 春去人不来的时光逐尺逐寸地淹没了童釉瞳的骄傲。她开始匀脂淡扫, 加固她原本就倾国倾城的容貌,常常在镂雕飞凤的镜子前一坐就是半晌, 直到将镜中之人瞧得陌生、陌生的一个美人,却怎么都不像自己。

骄傲不再之后,矜持亦开始溃烂, 他不来, 她便去寻。在他回府至那边儿院里的必经之路上苦等, 坐在一块由地面渐攀浅苔的太湖石上,一坐便是一个中午,若他回来晚了,便又坐到下午,回想着那些他们有所交织的零星时光, 以及憧憬以后花好月圆的梦境。

然而梦境往往被他衣摆带起的风轻易就撞碎。多数, 他见到她只是浅浅地笑一笑,像抚慰一只流浪猫一样停步一瞬, “姑娘家家的做在风地里做什么?快回去吧。”、“今儿天凉, 要逛晚些再出来逛, 回去吧。”、“在这里傻坐着做什么?回去吧。”

回去吧……, 就像她本不该来。于是悬在粉馥舌尖的满腔话语就被他堵回口中。

这一回仍旧未有变化, 他的身影出现在十色花海的那一端,衣摆掠过小道上艳丽的名贵牡丹,款步而来。经过她身边时, 照常止步一瞬,迎着傍晚的风笑一笑,“该用晚饭了,赶紧回去吧。”旋即蹒步而去。

艳景中,童釉瞳穿了妃色的对襟大袖衫、胭脂红的留仙裙,自成一景。头上的凤翅金步摇颤一颤,对着他的背影喊,“知濯哥哥、知濯哥哥!”见他扭身过来,她忙捉裙跑上去,似花间跃跃欲飞的彩蝶,“知濯哥哥,到我那里去吃晚饭好不好?”

语气几乎是带着祈求的,颤颤的音调险些要被风剐蹭下一滴眼泪。宋知濯垂眸望一眼她绿波粼粼的瞳眸,一瞬又移开,尴尬地笑一笑,“我、我还有点事儿,还有一堆公文在屋里没批,明儿吧、明儿不忙我再去,你先回吧,啊。”

“明儿什么时候?”他踱步欲去,却被童釉瞳旋裙横臂拦下,眼里闪着盈盈的泪花儿,固执地将他眱住。

斜阳下,宋知濯叹一缕气,像对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一样无可奈何,“明儿若是有空,就过去。”

即便他没有笃定地应下来,童釉瞳仍旧笑眯了眼,挤出一滴晶莹的泪花挂在腮边,似乎是庆祝她心内的欢喜,“那好,明儿我等你噢,你可千万别忘了!”

尔后宋知濯轻轻颔首,像一阵风一样错身而去,拂过她的心房。她顿足在后,含笑望他一副远去的背脊,坚实而伟岸,是她余生的依靠。

直到那背影前头,出现另一个模糊倩影,他的步伐旋即加快,几乎是迫切地走向她。这一霎,童釉瞳才清晰认识到,明珠不是侧室,她远比自己更像一个正室。他们朝夕相对,同处一室,鸳鸯枕畔,对眼无眠。她不必像自己守在这里等他,因为他总会回去,回到她身边。

眼泪断线抛珠似的滚下来,她本不欲理会,却听见渐近的脚步声,慌忙由袖中掏了帕子蘸泪,回首一望,是那位不常碰面的二奶奶。

见她走进,童釉瞳心虚地垂下睫毛,猛眨了几下眼方抬眉而起,“二奶奶,你出去了啊?怎么走这条道?”

眺望前路,隐约还见宋知濯二人渺茫的轮廓,楚含丹心知肚明,面上温柔地笑一笑,“可不是嘛,我才从娘家回来,二少爷下场了,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回家看看父母。大奶奶这个时辰不回去吃晚饭,在这里发什么呆呢?”

芳口吐蕊,问出一串辛酸的眼泪。一同行进中,童釉瞳拈着玉兰花的帕子横揩一把泪,染上胭脂点点,藏于袖中,“没做什么,就、就是有些想家了,自上次回门后,我就再也没见过父亲了,有些、有些想他,也想我姨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