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四壁立着高低不一的铜雕仕女烛台,映照着童釉瞳稍微松懈的脸,听见他是还没回来,她失落中带着隐秘的欢喜,欢喜践踏着她的骄傲。她将头轻摇一摇,“不,我不饿,我等他回来一块儿吃。天都这样晚了,就是忙公务也该回来了,玉翡姐,你叫人去将菜重新热上来。”

玉翡站在门框招一招白缎绣,就有几个小丫鬟提了食盒进来。错影中,远远又跑来一个小丫鬟,踞蹐地垂在玉翡面前,“玉翡姐姐、少爷回来了,但是、但是人直往那边院儿去了……。”

倏静一瞬,尔后静默遏然被一阵“咣当”不停的声响打断,玉翡回身去看,已是撒了满地的腥檀之食。油污溅到柱下的帷幔上、溅脏了童釉瞳华丽的衣裙,将她娇媚的身段玷污成了一个可笑的笑话儿。满地瓷片在嘲笑她、原有的骄傲在嘲笑她、连月儿也悬在高空,冰冷的嘲笑她,她终于绷不住,蹲在满地狼藉里抱着双肩痛哭起来。

她只会哭,像个被宠坏的孩子,哭就能哭来一切,何须要动脑子?当然、玉翡就是她的脑子,只见玉翡将眼挑起,叫丫鬟们将童釉瞳搀扶进卧房,又吩咐人扫洗这一地的狼藉,捉裙迈入长廊。

长廊的彼端,烛芯跳跃,丫鬟音书用手笼一笼,将一支银釭稳稳地搁在案上。烛光在周晚棠的脸上扑朔迷离地颤动,照耀着她忽明忽暗的一个笑脸。

“小姐笑什么?”音书拂裙坐下,疑惑地将她睇住。

“你听,”她摇着一把缎纱描海棠的花型纨扇,将烛火摇得更加欲坠不定,“什么出身高贵、位比公主的小姐,还不是跟我这庶女一样儿?住正屋又如何、做正室又怎样?还不是每天独守空房。”

音书推一把烛台,压着案沿儿低笑,笑过一阵,愁绪上心,又凝重地锁了轻眉,“可是爷也不到小姐这里来啊,嫁过来这些时日了,爷连多几句整话儿都没同姑娘讲过呢。前些时回娘家,老爷还说要姑娘抢先怀个一男半女的,在这府里稳住了脚跟儿,他老人家加官进爵的也有了指望。”

幔下的长案静默流香,仿佛梨蕊初生,熏得人春情摇漾。周晚棠媚迭迭的扭直了腰,宝扇撩拨着额前的碎发,妖娆地眼角剔向音书,“你放心好了,要不是有这么蠢货在这里压着,我早使出了十二分的手段,还能容那个平民丫头嚣张?她不过是仗着当初爷病着时照料了他一些日子,也是咱们爷心软念旧罢了,不然凭她姿色平平、家世落魄的,就想压过我去?”

“小姐心里有个算计就好。”音书安心地含笑点头,恍听见有人敲门,拔座起身迎过去,只见玉翡趾高气扬的站在门外,她忙笑,“哟,大晚上的,玉翡姐怎么过来了,可是奶奶有什么吩咐?”

玉翡拨过她的肩,蹒步进来,直望向周晚棠,唇锋绽一丝冷笑,“周姨娘,娘娘当初叫你陪嫁过来,原就是为了帮衬我们姑娘,如今咱们都被爷冷在这里,还得靠你去整治整治那贱人,将爷引到我们这里来啊。”

打扇的手一顿,牵裙起身,顺服地一笑,“我晓得了,玉翡姐放心。”

霁色宝光,映着那睫畔露花倒影,险些魅惑众生。

童釉瞳生而艳绝,却缺乏这样能魅惑人心的手段,况且她是高枝羞女,使不出这些下作伎俩,倒只好让这位周姨娘先使些手段,只要将人从那妖精手上夺回来,再以权势压她,照样能护得正妻之道。如是想,玉翡满意颔首,旋裙而去。

于是,周晚棠于第二天下午备了一合点心迤然而至。

彼时宋知濯刚由司里回来,伏在书案上疾笔批阅带回来的公文。明珠在身边,替他捧上一盏茶,跟着瞧了几行字后将眼挪到他脸上,见他下巴上有浅浅一层靑碴。一大早,他走得急,连须都来不及剔,明珠一口话儿也没来得及说。

眼前见他又是如此忙,明珠便退坐到一根折背椅上,盯着他山峦叠嶂的侧颜。直到香炉烟冷,他手上的速度方渐缓下来,左边各色高叠的帖子已经多数垒到右边。

他由案上撑一撑腰,斜眼过来,才发现明珠静坐在墙下,“怎么在这里干坐着?你去玩儿吧,我一会儿就完事儿。”

破窗而入的阳光罩着他下巴上浅靑的颜色,瞧得明珠直弯了眼,托着腮望他半瞬后,才缓下笑脸,“你昨儿答应去陪童小姐吃晚饭的,却又失约,她心里不定怎么难过呢。要不,你一会儿忙完了,去那边儿陪她一道用晚饭吧。”

近日因房大人贪污之事,牵扯出大小许多官员,将他忙得焦头烂额。昨夜回来便忘了这事儿,拥着明珠倒头就睡。眼下倏听她提起,眼前闪过那一双绿水含波的眼,说不上愧或别的什么,只如一场观花看月后的枉叹,未置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