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晓得了姨妈。”
“晓得了?”段氏眼中渐暗,笑意未减,谈锋却徐徐转过,“我怎么听说,那些官眷往来的事儿,都是他那宠妾在做,你每日只顾着闲耍,这还叫晓得了?”
“呃……,”童釉瞳由她怀内探起身,尴尬地笑笑,“我不懂那些嘛。”
段氏歪过脸,抓住她的手轻拍,“不懂就要学,慢慢儿的学,他如今位高权重,自然少不得四方酬酢,外头他自个儿应付了,女眷还得靠你经营啊。你不懂,姨妈就教给你,好比来人是什么身份啊、送的什么礼啊、说过些什么话儿啊,都记在心里,这些都是你做他夫人的本分。你回去好好儿做,下回来,姨妈可要考你的!”
她眼底浮着浅浅的一缕青,眸中似乎闪着什么若有似无的别意,童釉瞳看不懂,只懵懂地点点头,“晓得了姨妈,我一定好好学,给知濯哥哥做个贤内助!”
榻侧两个高案上震着偌大的冰雕,两个丫鬟各拉扯着一根红绳,一来一回,四面扇叶组成的一个风轮徐徐转动,扑出蕴静的凉风。
童釉瞳带着聒耳的莺声退出后,宝殿只剩下几束金灿灿的光、与满室人静无言的孤寂。层云堆叠在皇后段氏的脸上,将名贵的脂粉融成一场于千万人中沧桑无言的剖白。
伴随殿外一声“陛下驾到”的长呵,她绽出一轮的雍容光华,捉裙迎到殿门。一群青衣红衫的丫鬟内侍点缀成凤凰翚艳的尾翼,壮丽而隆重的迎向权利顶端的霸者。
殿门下,赵穆已留着庄严一字髯,将一片红袖略抬一抬,蹒步入内,“起来吧,说了多少次,你我夫妻,用不着回回都行这么大的礼。”往榻上坐定后,他睨向她,嗓音刻意放得柔和几分,“瞳儿回去了?”
她正要开口,又被他截断,“坐下说,跟我说话儿,不必老是站着,你是皇后,倒不要像别人一样战战兢兢的。”
“就算是夫妻,也要顾及君臣之礼的。”段氏温柔地笑笑,捉裙落到他左侧榻上,中间隔着案桌,隔着皇权所能隔断的一切情分,“回去了,哭一阵,闹一阵就回去了。我点了她几句,不过这孩子脑子直得很,也不晓得听懂没有,我是又怕她听懂,又怕她听不懂。她要是懂了我的意思,将小宋将军的一举一动都回禀来那还好,可这孩子对小宋将军是一根筋的喜欢,别回头反将我的话儿说给他听,引得他心里起了芥蒂,那倒不好了。”
赵墓唇角的笑被胡须所盖,仍旧只能看见他凌厉的眼,“所以我才叫你别明说。原本我将瞳儿嫁给他,就是要在他身边替我盯着点儿,毕竟他手握兵权,我不得不防啊,可瞳儿是半点心眼儿也无。”言及此,他摇摇头,且笑且叹,“罢了,就按你说的,先让瞳儿帮他在外交酢,一应往来官员名单细问出来。”
茗瀹之香浅起,绵密的光束罩住段氏谨小慎微的脸色,“皇上是不是过于谨慎了?我瞧这小宋将军不像有二心的样子。”
“嗳,”他将袖摇一摇,凝重轻笑,“自古以来,便大奸似忠、外似朴野、中藏巧诈①。忠不忠,人眼是看不出来的,今日忠,岂知明日如何?困时善,又岂知达时如何?朝政之上,风云万变,多留心,总是好的。”
殿内的光锁住半面牡丹艳冶的台屏,蜿蜒的金线像一条条匍行的细蛇,闪着璀璨的鳞光。
鳞光在一张长案上铺开,徐徐展开一条庄严威武的龙,金尘灿粉燃开每一片鳞甲,其目睥睨众生,其爪可捕奸恶,在一片水墨青山上腾云驾雾,栩栩如生,望而生畏。
明雅坊仍旧是迓鼓琴音、楯轩溢彩,曼妙非常,这间厅上仍旧只有一个侍卫把守,案上的玉鲙尽收,赵合营的眼睃着金龙的每一根须、每一片甲,渐迷渐蒙的,仿佛透过这些,望见了他被父亲高举在肩的童年。
他清一清嗓子,颇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知濯,让你见笑了,看到这幅画儿,我就想起父亲来。父亲一生就作过这么一副画,当年他老人家将其送给了郑老将军,自将军辞官回乡去世后,我就一直找不见这画儿的下落,没想到今日却在你手上,你又将其赠给我,真是多谢、多谢!”
清冽的嗓音响起,为炙热的天平添了一分凉意,“你太客气了,你的生辰,想你贵为世子,如今又已封了儃王,权财美人,你一样不缺,我实在想不到该送你什么贺礼。恰巧有人举荐我一个小将,说了几句才知道,他便是郑老将军的侄外孙,家中就存着这幅画儿,我想你与先太子父子情深,便替你讨了来,若要谢,也该谢这位小将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