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哒哒在火盆边趴着打盹儿,睡梦中竖起耳朵,听见渐近的脚步声,猛地将头摇向门帘。果然,侍双撩帘子进来,掏出一个牛皮小纸封搁在案上,“奶奶猜得半点儿不错,今儿我让明丰偷偷去打听了,他连问了好几家铺子,都说这就是归魂散,原就是耗子药,十分平常,许多铺子里都有售。……奶奶、奶奶!”

“啊?”明珠恍神过来,茫然地仰看她一瞬,方明白她是在说些什么。她笑一笑,抬袖执起纸封,将药粉悉数抖入炭盆中,“这事儿你怎么能让明丰去问?”

瞄一眼盆内扑簌而起的火舌,侍双捉裙坐下,将案上银釭推至一边,胳膊到案搭上,“奶奶放心,我已经警告过明丰了,这事儿一个人不许说起,连咱们爷也不许说。这些年,明丰一直就是伺候奶奶的,心里也一直以奶奶为尊,肯定不会同爷说起一个字儿。”

廊下的风牵绊着梅树摇枝,像是谁凄凄切切的哭声,令她们都不约而同地想起绮帐。

侍双低柔的嗓音如炭捧里飘出的火星,尾坠成一片灰烬,“奶奶,既然就是那周晚棠做的,咱们就得替绮帐姐报仇,岂能容她没事儿人一样嚣张?”

半晌,明珠却答非所问,端直了身子睇来一眼,“咱们今儿往千凤居过去的时候,路上碰到一个男子,你可知道是谁?”

“我想想,……哦、那是太医院的张太医,这些时常来替周晚棠把脉探病。我仿佛听说,他原来就常去周府替周晚棠的嫡母探病,因着相熟,他又没什么资历,犯不着大手大脚的送礼,周晚棠才请了他来。瞧了这样久的病,也不知道她那个病秧子何时能好得起来,要死麽就死,要好麽就好,总这样拖来拖去的,打量就能拖住爷的心,哼,做梦!”

“拖……,”明珠攒眉而思,良久后摆摆头,将玲珰珠翠晃得簌簌作响,像是急着要摆脱些什么,“这事儿咱们心头有数就成,再别往外说了。”

“奶奶,难不成就这样算了?”

“别说了,姑且如此吧,若是她就这样病死了,也算老天收了她。”

“那她要是过了冬仍旧活蹦乱跳的呢?”

“那……,届时再说吧。”

弯月悬于中霄,渐被云遮盖,几如明珠心头的愤懑与一丝丝恶念被藏了起来。飘飘荡荡的帐内,是她辗转反侧的身躯,许多烦绪扰着她不得入眠,其中最为突出的,是宋知濯没有回来。

但第二天清早,他来了,锵而有力的步子才跨入门槛,明珠就由榻上抬眉望了他一眼,很快又视若无睹地挪开,继续闲翻着手上的《心经》。

他则是用手掌抹一把脸,亦将眼别向帘外,没缘由的燥烦,“瞧着我回来了,怎么还不进来服侍更衣?你们就是这样儿当差的?”

话音甫落,侍婵与侍梅便耷着肩跨进来,嗫嗫喏喏地福身请安。明珠远在榻上,将卷着的书合起,狠掷到案上,“哟,大清早的,哪里来的这样大的火气,有什么火儿就冲我来好了,别拿我的丫鬟撒性子!”

几双眼睛或惊或惧地齐齐刷刷朝她射来,宋知濯更是拔步过来,两个衣袖甩得虎虎生风,“你这话儿有意思,大清早,我又是哪里招了你不曾?”

“我说了你吗?”明珠扭脸过来,斜挑他一眼,又悠悠转回去,“我又没指名道姓的,某些人犯得着这样儿心虚吗?”

“你还要如何指名道姓?你这话儿不是说我,未必是说这两个丫鬟?这倒也奇了,你平日里护着你这些丫鬟只如你亲生的一样,又舍得来骂她们了?”

明珠剔来一眼,半讥半嘲,“我哪里敢指名道姓呢?我从前连个规矩也没有,连个‘爷’也不晓得叫,经人指点,今儿我倒是晓得错了。”言着,就牵裙而起,往他面前十二分随意地福一个身,“爷万安、爷万福。”

气得宋知濯险些七窍生烟,怒瞪着两眼,“我说你成心的是不是?大清早就来气我,想叫我这一天都不得安生是不是?”

“妾身哪里敢?”

他抬着藤兰紫的白狐狸毛延边儿的广袖,又坠下,“你过谦了,还有你不敢的?你只差就骑到我头上拔毛了,我倒要问问你,你还要我如何忍让?啊?……好、好,你本事大,我不跟你吵,我这会子赶着去上朝!”

那袖一甩,拔步而去,不想明珠竟追入卧房,不知哪里抄起一个白釉瓜棱敞口梅瓶绕到屏风后头,就朝他脚边砸去,“你犯不着忍让我!告诉你,你明珠姑奶奶就没怕过谁,别说你是什么狗屁‘殿前司指挥使’,你就是皇帝爷,我也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