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2章

唯有明珠,一颗心横复在胸腔内跳个不停,只记挂着宋知濯的安危。接着便想起来千凤居里住着的二人,忙搁下扇子朝侍双招呼,“你陪我到千凤居去一趟,宋知濯在前头有事儿,必然顾及不到她们。她们两个终究年纪小,没看过没经过的,还不知慌成什么样子了。”

侍双正要应,侍婵又忙由人堆里错出来,“奶奶还惦记她们?官兵们都走了,还能把她们怎么着不成?不过就是哭两嗓子罢了,哭得少了啊?”

“她两个平日里都是娇生惯养的,”明珠且忙且叹,披上一件映花靛青蝉纱披帛,“别瞧着在院儿里厉害,遇到这些事儿,还是能吓破了胆儿。况且那一院子的小姑娘,来的都是些年轻力壮的官兵,倘若出个什么岔子,还不知如何呢。”

这一去,残阳西灺,千凤居内同样是兵荒马乱踏过后的狼藉。满院儿的丫鬟翻飞着繁脞衣裙各处奔忙,十色流觞,脉脉溢淌。玉翡站在廊下,指挥着千军万马。

人影憧憧里,她远望见明珠缓步而来,四面东张西望。心内顿时起了火,正欲出言嘲讽驱赶,眨眼的功夫,又想到屋里正小窗浓情的二人。便另生出一副七拐八拐的心肠,反迎上去,架高了眉梢,“你来做什么?”

“来瞧瞧你们奶奶可好,”明珠和颜相笑,朝四下的怀抱各样物件儿奔走的丫鬟们望一望,复转回眼来,“既然孙管家说了不是什么大事儿,你们也别慌,不过是抄捡抄捡,眼下人走了,仍旧是一样儿的。你们奶奶胆小,必定吓得不轻,领我去瞧瞧她吧。”

正合了玉翡的意,便领着她一路进去,只见一个金光照壁的外间往来繁杂,却并不见童釉瞳的影子,玉翡又领着她往卧房去。

渐渐靠近中,明珠听见一个呜咽啜泣的娇嫩声息,待走至一片黛色撒花的轻绡帘下,就听见宋知濯揉得十二分的软的一副嗓子,夹带着些微笑意,“好了好了,快别哭了,不过是来几个官兵就把你吓得这样儿。”

尔后便是童釉瞳一副娇滴滴的哭腔,“那些、那些人凶神恶煞的,知濯哥哥,到底是出什么事儿了?府里头好好儿的怎么会来这些官兵?他们要找什么?”

他笑了,明珠听得很清楚,这是一种她久违的温柔笑音,“没什么,你什么都不懂,说了你也不明白。这些时,你就不要回家去了,也不要出去瞎跑,免得牵扯上岳父大人。”

“是父亲怎么了?”

“没事儿,什么事儿也没有,你别胡思乱想。”

再后头他们又说了什么?无非是一些不安与轻慰、一场郎情妾意温情的对戏。可童釉瞳的啜泣却似一场动乱,将明珠的心蓦然就洇成了一片苦海。她透过一线缝隙瞧见的是童釉瞳靠在他怀里,他的手拥着她,下巴就抵着她发髻上一颗猫眼大小的珍珠,紧接着,他偏下了脑袋,吻一下她光洁的额头,然后,他抬起头,露出了她泪眼婆娑地笑脸。

明珠看过看那么多场才子佳人的戏,这晌才领悟了人们常说的“郎才女貌”“金童玉女”是个什么意思,是戳烂她心肺的“般配”。

她听到由宋知濯在她心里亲手筑起的城墙轰然倒塌,一海的眼泪在心里奔涌蔓延,逐寸逐尺地淹没了那些残碎的画面——他的笑、自己的笑、数不清的笑默无言,桂稍亭影下,他抱起她缠绵地吻,她洗净的满头蓬发被风扑到他的肩头,与他髻上的锦带交缠着、交缠出一个同心永结,慢说着一个恒远的承诺……

“怎的不进?”玉翡透着得意的嗓音猝然在她耳畔响起,像是勒在她心上的一根蚕丝,“想必是知道自个儿的关怀‘多余’了?我们小姐是胆小,今儿的确也是吓得不清,不过,自有人安慰,用不着你来多此一举。”

明珠面上的笑意早已僵成了一个固执的顽强,闻言只是更卖力地笑一笑,旋裙而去。玉翡却不想错过这个好机会,连追着她落荒而逃的身影,唼唼无休,“你瞧你,连个招呼都不同我们小姐打就走,哪里有点儿规矩?小姐同爷现在说私房话儿,你在外头等等便是,少不得一会儿还要见你,你这就走了,一会儿爷问起来,反说我们待客不周……。”

风水轮流转,玉翡将那一股脑的气都趁势撒了出来,字字如密密的针,同样也践踏了明珠的一片尊严。

夜抛撒下来,灯烛又燃,照着满地狼藉的一颗心。明珠由回来便躲进卧房,借故说要静悟佛道,让人彻夜不许打扰。实则是呆坐迎风的两片宝幄中,将肚子里憋着的一片苦海都由眼眶里往外倒。奔涌的浪潮,流也流不完,就像手边触手可及的空帐与月影朦胧、流溢着漫长的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