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她将一只白釉盏推至明珠眼皮底下,复锦光璀璨地笑起来,“我呢,没钱没势,不会别的,单是这一手绣活儿还拿得上台面。我想着给爷做件衣裳,一时手边的料子都是平常,听说那位与你交好的付夫人娘家认识好师傅,倒请你替我同她讲一声儿,求着织一匹上好的料子来,只一样,不要世面上有的货。再有就是求你找个爷平日里喜欢的花样子给我,我好赶着爷的好日子之前绣出来。”

她的眼一刻不曾错过明珠,誓要盯着她喝下这盏茶。明珠手上正端起茶盏,还未入口,先一笑,“你这样有心,就是送块烂布头想必宋知濯也该是高兴的。”

言讫,就要将盏送入口中,不知哪支烛一跳,恍而脑中就没由来地闪过那一年清念送来的茶,犹似金源寺的暮钟,将她的警惕之心敲起。于是留着心眼儿,借故填补谈锋,又将盏缓缓搁下,“我明儿就递帖子给付夫人,请她妥帖安排好,你放心,一定赶在月底给你做出来。”

这一个小小的动作中,她的眼如鸬鹚带勾的尖嘴,精准地捕捉到周晚棠眼中一丝晦涩的失望之色。随之,指端温热的盏就倏然变做了烫手的鸩毒。

意外的,明珠虽心知她有鬼,并不急着拆穿,她更想趁势瞧清楚眼前这个艳郁似罂粟的美人花儿,到底是一味多毒的“毒药”。

“那就先谢谢你,”周晚棠目不游离,自呷一口茶,“回头要废多少银子不必动用官中的钱,我自出就是。”

一眨眼的功夫,明珠在她灼灼的眼中又捧起盏来,唇挨着盏边儿,露出两只滴溜圆的杏眼,逮着个空隙便朝门下站着的侍双使了个眼色。那侍双倏会其意,趁着众人不妨,便惊叫一声儿:

“啊!”

就将几双眼睛呼啦啦都扯了过去,捉着这个功夫,明珠疾扬手将茶水倒了大半盏到身侧高案的花盆中,再佯慌着搁下,“侍双,好好儿的叫唤什么?”

侍双眼一转,腼腆迎将上来,“这夏天就是蚊子多,方才不知咬在我哪里一下,疼得要死!扰了奶奶同姨娘说话儿,两位千万别怪我啊。”

几个纤悉婀娜的姑娘各怀心思,却俱是面露笑颜。周晚棠尤甚,瞥见明珠水渍洇润的朱唇后,再瞄着那尽了大半盏的茶,眼波横转而来,迤逦而笑,“不妨事儿,这敬月阁后头不远就是烟台池,自然蚊虫多。音书,你带两位姑娘去屋里拿我的玉露膏子给姑娘们涂一涂,一会儿就不痒了,也不会起包。”

音书轻步玲珑,已上前福身,作势要邀侍双侍梅同去。侍梅鼓胀着腮,不愿挪动,还是明珠睇着眼稍劝,“去吧,这里离千凤居也不远,我就在这里等你们。去吧,啊,一会儿身上的包可痒得死人,我这里也不要你们伺候。”

二人到底见她眼色,到底同音书离去。室内落月啼鹃,只剩明珠与周晚棠二人。明珠拿不定她打的什么主意,只含笑周旋了半烛香功夫,只见她仍是个半真半假的周到,又不似有其他举动,心内也着实摸不准。

直到春莺捉裙入了厅上,当着明珠的面儿俯身贴耳地与周晚棠嘀咕两句,稍刻周晚棠转过来抱歉地笑一笑,“我出去同这丫鬟说几句话儿就来,你且先坐着。可别慌着回去啊,我一会儿还有事儿要请教你呢。”

这一去,金池琼苑就剩下明珠一人。她果然是不着急走,将那盏端起来凑到鼻翼下嗅一嗅,虽未有异,可周晚棠方才那个失望的眼神却一直沉在她心底,便誓要留在这里捉出个端倪来。

那厢春莺秉一盏八角美人宫灯,引着周晚棠,且行且说:“音书带着那两个丫头回了院子,姑娘你说巧不巧,偏就撞见了如意,这会子正在廊下吵呢,一时半会且得在那里绊住脚。咱们家大少爷已经到了,秋雁正带着他往敬月阁去,就怕明珠先行走了,可怎么好?”

一色蛙鸣三十里,伴着周晚棠一副轻柔的嗓子,“她走不了,这药吃下去,全身瘫软无力,必定是这会儿发作,她可哪来的力气走啊?未必爬回去?”

她自觉万事妥帖,只等着秋雁带了那周家大郎到敬月阁,再领着宋知濯前去捉奸。谁料天总有不测风云。明珠不但没喝那茶,先等来的亦不是周家大郎,反是宋知书。

这厢,宋知书进门时,只见明珠独一人在椅上干坐着,倏而歪嘴一笑,带着些病恹之色,“大嫂,大晚上的你在这里坐着干什么?”

万想不到来人是他,明珠睁圆了眼,拔座起身往他身后探一探,见无人跟从,更有些警惕地连退几步,“你怎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