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窥着他眼中可能发生的细微变幻,然那张青白的面色仍旧维持着若有似无的笑颜,相继无言。她只好复添言辞,贪心地祈求着一些本该是她的恩惠,“如今虽然将她关在北廊上的屋里,可也不是个长法不是?总不能就这样一直关着她吧?可放出来,过些时三爷回来了又叫他们二人见缝插针地勾搭在一起,爷的面子往哪儿搁?要是三爷日后也升了官儿,爷就更不好拿他怎样了。”
等了半晌,他仍不说话儿,慧芳急躁起来,在他结实的胸口搡一搡,音调婉转地扬起,“你说话儿嘛,好不好啊?到底好不好嘛……?”
床架一晃,宋知书猛地翻身过来,就将一把利刃狠狠插进她,剧烈地割着她的血肉,“我说过多少次,我不喜欢话多的人,你这张嘴,最好发出我喜欢的声音,别的废话少他娘的给我讲!”
浅月下,慧芳饱含一些痛苦的喟叹飘荡至远,糅杂着宋知书凶狠的汗。他死盯着眼皮下的这张脸,渐渐就与另一张令他心痛愤懑的脸重叠,一霎只觉心灼成烬,粉碎尊严,动作便愈发狞恶起来……
他真恨她,恨到要杀死她,千万次提起刀柄,又千万次放下,怕只怕,春归春又归,花飞花未飞②。
于是那些锥心刺骨的恨意萦绊愁肠,就只有将刀尖对准自己,方能将那些爱或恨一一剖解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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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唐李商隐《戊辰会静中出贻同志》
②宋 周密《长相思·灯辉辉》
第133章 清醒 醍醐灌顶周晚棠
远在千里之外的兖州远比京城更闷燥, 婵儿闹喧,几棵白杨浓荫匝窗,窗扉下是宋知远山远少年貌、静如良玉的身姿。
属于京城的动乱远还没传到兖州, 这里依然在春汛后维持着一种小乱中的大宁静。宋知远望着浓荫中碎金的残阳, 斑驳得像明珠的一眨一眨的眼, 他总是在憧憬着风暴过后,属于他的永恒春秋, 具体就是明珠一颦一笑间带给他的如冰雪消融后的暖流。
“大人,该用饭了。”
一回首,一张榆木圆案上满当当摆着红白熬肉、银鱼炒鳝、莼菜笋、紫苏虾、盐鸭子、莲子头羹。边上站着浴风与穿常服的知州王显怀王大人, 是名须髯三尺的中年男子。
那王大人毕恭毕敬地摆出一袖请他入座, 笑纹一线线地叠起, “大人到兖州这些时,真是委屈大人了。谁不知国公府是雕梁绣柱、琼楼玉宇?一下到我们这瓮牖绳枢、蓬门荜户的地方来,只怕大人不习惯。”
“王大人太客气了,”宋知远将其相引入座,周到客气地笑着, “兖州也是富庶之地, 怎么算得蓬门荜户呢?还是王大人治理有功,等我回去了, 必定向圣上奏鸣王大人之勤勉爱民。”
“我们这是小地方, 也只有这些吃勉强能摆得上台面, 望大人莫要嫌, 将就用些。”
“大人言重了, 是我叨扰大人,二哥来信说家父有命,要我将这里的百姓安顿好才能回去。眼下即要秋收, 我只得等着检点了今年的收成情况,才好向朝廷请命减免农税,故而还要多留些日子,望大人莫嫌才好。”
“哪里哪里,小宋大人在这里多留一日,才使我兖州百姓的福气多一分。”
一场坐客飞觞后,随着风烛尽起,即迎来了令宋知远始料未及的噩耗。
浴风乱颠颠的衣摆飘在王大人别院的九转回廊上,奔命一般汗撒满地。等站倒宋知远面前时,已是面上下雨,眼中急愁,一开口,先呛了一阵风,“爷,八百里急信!”
“慌什么?”宋知远在书案前,将一副柳芳翠绿的画儿缓缓卷起,剔过一眼,“信呢?”
“是口信!爷,京城来的口信,说太子被废,封为靖王,被发到禹州,童立行下了台狱!”
宋知远猛地拔起,案上的银釭滚颤到地,咕咕噜噜的尾音在突如其来的寂静中渐响渐缓,“你说什么?”
灯烛被浴风重新捡起搁回案上,暗淡了一层的黄晕照着浴风一脸的浮汗,他捏着袖横揩一把,吞咽一下,就将一场匪夷所思的祸事道来,“咱们前脚走,后脚府中就被圣上派人搜捡了一遍,三千御林军,却什么都没搜捡出来。没出一个月,太子便被儃王参了一本,说他私结地方官,还让地方官员纳贡!圣上龙颜大怒,说太子殿下私设朝廷、私营国库,便叫人去搜捡了太子府,除了殿下与地方官员往来账目书信以外,还搜出一份诏书!”
“诏书?!”宋知远狠一拍桌,将额上凝出的汗珠抖下几颗,急火灼灼的双眼瞪过来,“这怎么可能?这么大的事儿,为什么上次二哥寄来的家书里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