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时,宋追惗阖上了书搁在榻案上,亦端正了身子,“快起来吧。我听濯儿说,你要搬到城南的‘清苑’里头去住?在家热热闹闹的不好?”
明珠撑起身来,坐到了他就近指的一张折背椅上,乖巧地笑起来,“我这两年疏于礼佛,前些时候梦到我师父,说了好大框话儿责备我。我想着,府里终归人多,还是‘清苑’清净些。”
浓郁的乌合香由一鼎汉白玉炉鼎内弥漫出来,有些怡人的祥宁。宋追惗了然地笑一笑,端起一盏茶,却来不及饮,“你和濯儿是这么多年的夫妻,天大的事儿,也没什么是过不去的。但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便不拦你。你若实在要去便去吧,我这里有些东西你一齐带了去,就算我这个做父亲一份心。”
“老爷,我自嫁到府上这几年,连个孩子也没有,于宋家实在无功,实在不敢再要老爷的赏。”
“不要多说。”宋追惗冲棂心月门外抬一抬手,不时便有两个丫鬟端了几个大小不一的锦盒上来,“你在府里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知道,先前你母亲在时,因着她那些小性子,你没少受委屈,若不是你,濯儿当初还说不清是个什么样儿,又替我操持府内琐事这一年,你是个好孩子。这些东西都是你们姑娘家戴的玩意儿,你拿去,就算父女一场的缘分。”
鹘突一霎,明珠拔座福身,倏然有了几分由衷的感激,“多谢老爷,老爷……以后请千万保重身子。”
也算跪别父母后,不出小半个时辰,青莲便张罗好几辆马车。其中四季衣裳、各色锦绸绫罗缎子单装了一车,由侍双领着侍梅同车照管;一些头面首饰及往前那些官爵夫人们送的礼又单装一车,由侍婵领着侍鹃同坐看守;再就是那些十分贵重的银子、玉簪金钗的梯己单装了一车,是明珠与青莲共乘。另有侍竹与侍画两个小的单坐了一辆。连着几辆宝马香车,就在秋阳茫茫下,驶往城南。
车窗外便是王孙吴候、人影憧憧的人海,车马喧天,红紫翠乡的万丈红尘似乎于明珠来说没有多大的吸引力,她静看一瞬,将织金莲花的车帘放下,扭回了身。
正座上青莲正握着一沓票据细看,旁边是大敞着的一个小箱。明珠亦挪凑过去,瞧那些五花八门的票子,“青莲姐姐,瞧明白了吗?”
簌簌几声纸响,青莲抽出了几张票据予她,“你瞧,这些都是京城的铺子,最少一年也得有个万把的进项。再有这些,是几处田庄,一年也是四五万的进项。下剩的这些,有咱们清苑的房契地契,还有现银票,银票一共有五十万两,另就是几千的现银。”
听得明珠瞠目结舌,兜着个下巴将手上的票子匆匆扫过,“我的老天爷,这么多,恐怕我一辈子也花不完吧。”
“一辈子?就是四五辈子你也花不完!”
“宋知濯将这么多钱都给了我,他可怎么办呢?”
“你别替他愁,他有花不完的钱,来前他同我说了,也不敢太多的给你,怕你一个妇人家独在城南,被贼人盯上。若是有什么大的开销,再遣人回府去取便是。另已跟白管家交代过了,要他们留心看管院子。这话儿没错,咱们以后单住在那边,你千万留心些,可别招上什么不三不四的人。”
“我晓得,我晓得……。”
明珠坐回下首,复撩开帘子,街转几何,却仍旧是高阳复织,天地朗朗。清明乾坤中,倏地一晃神,就像在熙攘人群中瞧见了宋知濯——他穿着水绿的圆领袍,身侧是流淌的、人影汇成的大江大河,发髻上有长长的月白锦带被缕缕秋风扬起,几如是正要扬帆起航。
马车慢颠着,他们相错渐远的眼始终在遥望彼此。明珠笑一笑,泪就落下来。晃晃悠悠的节奏里,她想起很多年前他们安躺在流香静怡的帐中,宋知濯说她是他迟来的暖春。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她锦瑟烂漫的春意呢?正因为如此、正因这场相爱对她来说是神佛指尖盛开的宝莲花,珍贵得她不敢目睹它的凋谢。这是她小小的、不为人知的懦弱。
她嵌在车窗外的鹅蛋脸苦涩又动人的笑着,随后,就有一阵风吹来,红粉白絮一场秋,他们各自落如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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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宋 张载《横渠语录》
第139章 别后 别后是长秋
一帘红雨落花飞, 莺慵懒蝶,冷落了芳菲,宋府即彻底陷落进萧瑟的秋里。与往年的秋没有不同, 依旧是锦光入屏, 满月的窗看似完成了一场圆满, 可风仍旧由那些密密的孔里灌入,吹得人骨头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