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夜灯点亮,宋知濯拖着倦态英姿回来。看到他的一霎,童釉瞳阴霾尽扫,饱含着期待与浓情的绿瞳迎着他的一副躯壳。她相信,等告诉他这个消息,就一定是他魂魄归体的时刻,没有哪个男人会不为他的血脉得到延续而高兴,尤其是一个权势滔天的男人。她几乎是笃定地认为,从此,他也会因为爱着他的孩子,而爱着他孩子的母亲。
然宋知濯的脚步只是掠过了她,直落到榻上,整个半身靠向了黑檀背,眼就半阖起来,似乎非常疲倦。当丫鬟奉上茶来时,他方睁开了眼,端起青釉盏呷一口,对上了童釉瞳如痴如醉的笑颜,“知濯哥哥,你这些日子,怎么又这样忙啊?”
他又靠回去,盯着顶上的横梁,“近日定州有辽兵来犯,我与众位将士商议军情,恐怕赶在年下就有一场大战,故而忙些。”
颤颤的灯影遏然静下,稳定地照着童釉瞳一脸急色,“那你要去定州吗?”
第140章 打算 浮世之欢
这样的夜, 月明星稀,芳槛秋风,静谧得能听见花间的虫鸣。再适合不过说一些缠绵缱绻的情话儿, 笼络着一个男人萍踪浪影的心。
但宋知濯像是没听见, 浓密的睫毛耷了下来, 在他醉玉颓山的脸颊上投下一片月牙。
对于他这样的走神童釉瞳已经见怪不怪了,却始终好奇, 当他发怔的这些时刻,他在想什么?或者国家大事、或者阴谋算计,又或者, 只是在想明珠, 总之不大会是自己了。故而这一月, 她对明珠的嫉妒水涨船高,嫉妒人人都在议论的、却始终不知真相的那些内情。
满府里都在说“瞧咱们大爷已经半年不到颜奶奶屋里去了,只怕是早就厌烦了”、“总听见他们吵,难怪会有这一遭”、“颜奶奶也是,好好儿的富贵日子不过, 非要同爷吵什么?现在可好了, 叫人第二回 赶出去了”……
只有童釉瞳清楚,明珠不仅带走了大堆的钱财, 也带走了他的魂魄。她暗自涩笑的功夫, 便有一股热烈烈的血脉由她腹中涌起。
随之就使她遗忘了这短暂的失意, 轻柔的嗓音将他的神魂重新唤回, “知濯哥哥、知濯哥哥, 我有事儿要告诉你。”
她自榻上站起来,穿着一条蓝白相凑的十二破裙,上头是碧青的对襟褂, 使她似一株水仙花那样淡雅,连笑容是淡雅的,却透着浓情与娇羞。在宋知濯疲惫的眼中,她步玲珑,细窈窕地走到他面前,执起他一直宽大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腹部,用一双不甚娇羞的眼睇住他。
直到很久以后,宋知濯的表现并不如她所预料的那样欣喜若狂。他的面上闪过一丝错愕,短短一瞬便平静下来,收回了手,“你怀孕了?”
笑容还滞留在童釉瞳失望的面上,她将头点一点,“这一个月来我不是胃口不好麽?什么也吃不下。今儿玉翡姐忽然就说是不是有喜了,请了个太医来瞧,可不就是有喜了嘛。”突兀地停顿后,她复又扬起了嘴角,“知濯哥哥,你高不高兴?”
四面烛台上耀眼的黄光照着童釉瞳,使宋知濯一丝不错地看见了她的喜悦、期待、甚至讨好。他很想表现出一丝丝的高兴,但是他满脑子都想着明珠那些道别的话儿。无可否认地,他的确是如明珠所说那样,渐渐长成了他的父亲,一位极不合格的父亲。
这令他无比举丧,他足够怀疑自己也没有资格做一位好的父亲。于是他的眼匆匆忙扫过她尚且平坦的腹部,极为苦涩地一笑,“瞳儿,你喜欢孩子吗?”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童釉瞳的笑意随即凝固在面上,接着,酸楚的泪滚烫了她粉桃一样的脸,“知濯哥哥,你这话儿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想要个孩子吗?”
他拉过她坐在身侧,缄默半晌,最终说了实话,“曾经我十分想和明珠有个孩子,但面对别的女人,我没有想过。”
他下睨着她,是一个无情的、杀伐决断的将军,“我不想骗你。瞳儿,你还小,你不知道作为一个母亲要付出多少,可我不能帮你分担,因为我没有能力去爱这个孩子,同样的,我也给不了你你想要的爱。”
她闪烁的眼泪晃了下他的眼,可他仍旧不避不退,继续用话残忍地割着她的纯真,“我同你讲过,我的心一早就给了明珠。你大概以为她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女人’,一个我转眼就能忘记的女人。不,你不懂她对我有多重要,她是我心脏残缺的部分,她是我的‘善’,如果某一天我不爱她了,那么我就死了一半。所以你要想清楚,如果你很想要个小孩,那么你可以把他生下来,我会尽我所能地提供富贵繁华的一切;但倘若你只是想用一个孩子来讨我的欢心、抓住我,那么这对你来说不值得,很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