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她言之轻巧,可这一百遍,就是点灯熬油的一夜,明珠垂下眼,又抬上清澈双眸,含着点点笑意,“是,我这就去抄,只愿太夫人不要为我动气,当保重自身才是。”

边上烛火“噗嗤”跳跃一下,闪一瞬张氏略略诧异的神色,随之,她又缓回去,细看一眼明珠那张剔透鹅蛋脸,“你有心了,且去吧,明日早上将经文交到我院儿里来。”

“是,”明珠提裙起身,朝他单手合十,“我先回去了,太夫人早些安歇,明日我再来请安。”

张氏颔首,示意边上丫鬟递了一盏灯笼给她。

明珠回去时,已起了露,她那条石榴裙湿了个边儿,也总算明白那丫鬟说的“回来也要换”是个什么意思了,不过是在她预想之中,只是这罚的缘由也过于牵强了些,罚得也不是很重,这位太夫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竟把她灌得有些迷糊了。

宋知濯还没睡,睁着两个眼珠子往明珠进来的方向瞟,趁她未注意时,将她细细扫了一遍,见她未曾流血受伤,这才稍微安心。她走进了,坐在床边,还是那明媚的笑,“你怎么还没睡呢?可是等我?”

“你且睡吧,”她抚着鬓边,将一支桃木笄摘了下来,“我还不能睡呢。你们家太夫人罚我抄经,一百遍,一百遍呐!你说她安的什么心?这不是成心叫我晚上不要歇息了?好歹我也习惯了,从前天黑了替师父缝补衣裳,鸡一叫就要出去担水劈柴,这点子罚倒是不算什么,只是她心肠也忒坏了些,听见咱们落水,不想着来看你,倒想着罚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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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①《华严经》

第10章 二弟 与宋知书偶遇。

明珠噼里啪啦一堆抱怨,说完后,她扭头看宋知濯,见他目光隐隐透着忧虑,便将额头埋在他肩上片刻,“我听说她不是你的亲生母亲,是你的继母?也难怪了,骨肉血亲尚且都能丢弃,何况你这没有半点儿血缘的继子?他不来便罢了,怎么国公爷也不来看你?”

仍是无言,她并不计较,拉着被褥边儿替他轻掖在身下,将自己散落的一缕发丝别自而后,轻轻拍着他被子里的胸膛,“睡吧,你睡着了我再去抄,借你书案一用。”

她唱起江南小调,那娓娓之声在帐中来回萦绕,每个起承转合里,是缠绵不尽的温柔,宋知濯暗想,她要是有个孩子,一定是这世上最尽职尽责的母亲。

捻灭几盏烛台,明珠猫着腰来到外间,亲手亲脚地替自己研磨,将一叠冷金笺铺陈开来,一笔一墨,将早就埋在心上的《金刚经》反复描写。

屋外刮过一阵寒噤的风,她沉浸在自己写的每一个字里,每写完一遍,她便失望一遍,还是不能参悟其中奥妙,就像从小到大跪在佛前,她只是模仿别人的虔诚,却始终不得灵光乍现。她仍然勘不破爱恨,勘不透人间。

天边翻蓝,明珠将凌乱的纸张整理好,又悄悄摸到厨房去做了早饭端回来。撩起帐中,宋知濯早已睁了双眼,她不知道他一夜未睡,只当他是醒得早,慢笑着将他扶靠起来,“你今日早点吃,吃过了我好到太夫人院儿里去交差。”

案上有一碟剔了骨头的软皮清真鸡腿肉、一碟碾碎的红豆沙,一碗肉糜菜粥,她一一细细喂给宋知濯后,抱着那对冷金笺走了。

送走她,明安明丰照常进来,宋知濯不要人扶,撑着椅子起身,自己抬脚挪动,虽是举步维艰,却难免振奋人心。明安比谁都高兴,连声音都不禁大了一分 ,“少爷,只怕下个月您就能好了!”

“嚷什么?”宋知濯垂着头拔腿走回来,“外头什么动静了?”

明安将捂在嘴上的手撤下,两步上前,哈腰低答,“延王在朝上弹劾了景王手下的两位近臣,圣上并未说什么,看这形势,储位之选,圣上恐怕还未定下延王,颇有些举棋不定之意。”

“延王一向颇有野心,却城府不足。”宋知濯挪动了好一会儿,已出了些汗,接过明安递过来的帕子抹了一下,坐回木椅上头,弯起嘴角笑,这笑却不见暖意,“一大把年纪了,还是不会藏住锋芒,且看我们这位太夫人就能看出来,一脉同根,都是蠢货。”

“可不是?咱们太夫人在外头替她这位表哥笼络官爵贵妇,竟然一点儿不见收敛。咱们老爷最近甚少回府,明说是公务繁忙,暗里,恐怕还是不想淌这趟浑水,故而离他们远一些。”

宋知濯向后瞥他,抬起华锦祥云纹绉纱衣袖轻轻摆手,“不,眼下立褚之争虽险,但若赌对了,就是一世功勋,宋追惗是最会投机取巧的,断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我看他只是不属意与延王,你们好生盯着,看他最近同谁走得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