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可这“任何人”里包不包括宋知濯?此时她也惶然了,像有两个小人儿将她左右拉扯,她一时做不了决定,便莺啭如簧,避重就轻,“我的天,你时时嘴里都是要砍要杀的,当心佛祖听了去!你是嫌我眼下造的孽还不够?还要送几条人命到我手上来?”

她巧笑盈盈,可道未必素娥无怅恨①,宋知濯晓得,这短暂的夜风一时半刻还吹不凉炎热炙夏,不过一夜一夜,四季轮转,终有一日天会凉,会再春暖花开。

他眼含脉脉柔情,抬手将明珠发间的那朵茉莉摘下,瞧她眼随着这朵花儿追随,他笑了,“既然不念晚课了就睡吧,只是我一日不听还有些不习惯。不若唱曲儿给我?你那些扬州小调许久不唱给我听,我心里还怪想的。”

一时,明珠也弯起眼笑,“好啊,我去吹灯!”

阖了窗,烛火一盏盏悄灭,明珠在帐外换了衣裳爬进自己的被褥里,捡了一首新曲唱起来,流香宝幄,再萦绕她悠扬柔和的声调,“柳絮鸣禅,月影照遍,映花繁叶琵琶远,轻愁旧梦烟雨时,不见当年美人面……”

明月清辉,各照天涯,照不见的那一头,是一方轻纱帐挽的小院。素纱在凉风中徐摆,似诡魅青丝,撩人欲动。楚含丹才抬脚进入,便隐约听见有人嬉闹之声,宁静永夜,一片蛙鸣之声中轻易就能将这婉转莺唱的女声捉出来,格外刺耳。

她从丫鬟手上夺过凤尾灯,抑着声儿吩咐,“你且去歇着吧,我自个进去就成。”

“是,小姐仔细台阶。”

那丫鬟行礼退出这方天地,余下她自己,吹灭灯笼随手一扔,软缎鞋轻飘飘绕过曲径,行至正屋门外,有两个丫鬟左右职守,那两人一见她,瞌睡迷瞪的眼霎时睁得老大,左看右看,扯着袖子不知如何是好。

“谁在里面?”楚含丹崩着无悲无喜的脸,声音也是低低淡淡,眼里却绞一丝寒意,只似一根细针,不大显眼。

两个丫鬟你看我我看你,踌躇三刻,方婉言,“回二奶奶,是烟兰,她,二少爷叫她进去找东西,才进去没一会儿,想必就出来了。”

想来今儿是她三人值夜,自然了,慧芳暂歇,崭露头角的那个在里头,姿色平平的二人在外头。楚含丹斜看她二人一眼,便轻轻推门进去。

外间灯已灭尽,只从里间透出游丝昏沉。按理说,她应当抬步闯进去,逮住脏了她床丫鬟教训一顿,再指着宋知书痛骂一阵,可今儿不知怎么了,她才进院时听见这淫淫荡荡的娇笑,只觉得恨意不似从前了,从前的恨是滔天汹涌,翻浪而来,今儿的恨却是数九寒天,寒冰渐冻,是无声冷静的。

或许是因为听见娇容的病情,为她做刽子手这门行当稳扎稳打添了经验,又或是恍见宋知濯有些好,令她不如意的日子得了慰藉。说不清道不明的点点繁绪支使她藏匿于内间悬挂着的珠箔后。稍一冒头,便隐隐可见纱帘后头的金丝楠木床架子在频频晃动。

——————

①宋 晏殊《中秋月》,未必素娥无怅恨,玉蟾清冷桂花孤。

第27章 言冷 恶语伤人。

那两道垂下来的水风轻纱的绮罗帐,隔开了两个人间。里头娇娇软迭的轻喘和着一个男子饱含重欲的喘息,就似这烈烈夏日一般血脉膨胀。

外头是却是月露清冷,人心易寒。

照理说,打进了这国公府的大门,就没见宋知书何时闲过,不是艳蝶便是娇娥,昨儿慧芳,今儿烟兰,楚含丹早应习惯的。可现时恍惚不同了,他是第一次,拉着别的人睡到她的床榻之上,里头盈盈转绕的幽香将被另一个人女子的玉汗淋漓覆盖,其中还将夹杂特殊的腥檀之气。

更长漏永,一声一声的浪朝她拍过来,如海洋拍碎一枝槁木。她挪着步子,轻摇钗环,瞪着死寂干枯的眼悄悄地走进去,在距离幔床一丈远的折背椅上坐下,静静聆听这一场欲海翻波。

在此夏夜鸣禅中,直过了一盏茶功夫幔幄里头才渐渐风平浪静。那二人床上连喘半晌,现下才得了功夫说话儿,只闻得帐中还惊带涟漪不得平息的一阵女声,“二少爷,您今儿怎么想起烟兰来了?”

此声方平,又闻听“啄”的一响,想来是那宋知书不知亲在人哪里,“我天天都想你呢,并不是只有今日。”

“你这是鬼话,我才不信,”烟兰咕囔一句,有衷情得出的娇,又有恨不厮守的嗔,“这院儿里,头一位便是咱们那位千金二奶奶,娴静淑雅,妍丽多姿,后一位又是慧芳,泼辣爽利。外头不知还有多少,您哪里能想得到我呢?不过是眼下说话儿来哄我罢了,你也不用费事儿,我心里有你,纵然将那冷言冷语拿来刺儿我,我这身子该是你的也还是你的,早晚都是要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