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愿意,旋着裙退到帘子前,摆出盈袖,似要请他出去的意思。
久望之后,宋知书踢翻铜盆,泼了满地热水,撩起地砖上层层薄烟,赤足过去,气势汹汹,却只是揽腰将她打横抱起,一壁朝卧房里去,一壁笑,“我今儿哪儿都不想去,只想在这里。”
先是细微的笑,楚含丹在这笑里挣扎,然则只是挣个徒劳,他力气太大了,双手紧紧将她的软腰桎梏着。随后,那笑逐渐变大,像是临在断巷绝潢,左右无路。
遽然,有什么冰凉的、酸涩的落在她的细腮上,也打断了她无果的挣扎。
乍暖暗风的夜,仿佛三春,有花香、胭脂香在帐中轻浮。宋知书难得没有做什么,只合衣躺下,侧着身,将她固在怀中。
他在后头,贴着她的发、她的颈,偶然说一句,“别乱动。”她果然不动后,他颇为心满意足,将她再拥紧,恨不得将这把软骨头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将里头另一股血驱逐出去。
很久,在她已响起平稳沉静的呼吸之后,他才在她耳边松一口气,喘出半生不为人知的落魄不得志,“二奶奶,我今儿才确定,所谓父母之爱,并不都是至高至远的,我也同大哥一样是个可怜人啊。所以别同我吵了吧,也拿眼瞧瞧我,瞧瞧我的心,里头只装着你,你晓不晓得……?”
然而,回应他的唯有半缕清风、半沉幽香、半梦之人,还有漫无边际的寂寥,以及从四面八方袭过来的、深入肌髓的冷。
后来回望,这是大概他们难得的最温情脉脉的时刻,同榻却衣衫齐整,干净的如同第一天相识——他由宋知濯身后旋出来,打一把《洛神赋图》的折扇,脑后坠一束高挑的马尾,荡目一笑,笑出天水碧间层层波光,尔后十分知礼地合扇躬身,“此间一面,三生有幸啊,楚家小姐。”
她是如何回应的呢?早已朝花随春尽,忘了……
被悄然遗忘的还有一尾枯黄的百迭裙,在将明的天色里四处奔走,先到太湖石压镇的那一处,四面拜伏这才得已入内。
一进去,里头只罩几面昏黄烛火,同天光绞在一处,难分难舍。翘首一望,榻上婀娜的贵妇呆滞在那里,仿若一尊石像不得动弹。
就这夜,张氏从天黑直坐到天明,细纹也在这夜迅速爬上她原本细滑的脸腮、眼尾。
晃一见,荃妈妈吓得心内一颤,定定心神,仍旧扑将过去捉裙跪拜,“小姐、小姐,可求小姐姐救救我女儿吧!那板子打了也就罢了,怎么还要将她许给角门上余家那小子?那小子可是出了名的酒囊饭骆驼,面歪嘴斜、成日家只知道吃酒耍钱,头两年才把他娘气死过去,娶了个女人也被他折腾死了,若凤儿嫁给他,岂不是一生都毁了?”
她伏在地上,将满头珠环嗑得哐哐响,喧闹一阵,总算将张氏神色惊回,她缓缓朝地上一瞧,“荃妈妈,大清早的,你怎么来了?”
想来这一阵委屈是白诉了,荃妈妈慌着又说一遍,期间已是泪如倾盆,“小姐,只怕凤儿嫁过去就活不了几日了,求您做做主,就当是看我自小就伺候您的份上,啊?”
钗环乱响中,她抬首一瞧,只见张氏抬袖在案,取了案上那只昏黄灯罩,吹灭一盏,作催颓一笑,“我想帮你,但眼瞧如今我被困在这里,哪里还能替你做主?我若能求得动老爷,早替我自个儿求去了,现在见他一面都难呢,你去打听打听,他可在家不曾?既然老爷发了话儿,你就尊办吧,你瞧我,不也是尊办?”
投告无门,荃妈妈闲劝了两句撤出去,又求到宋知书那里,谁知这位富贵祖宗还不得起床,她在院内亭子上等足了一个时辰,才见他撩着衣摆出来。
她忙迎着三两截阶梯上去,“哎哟我的少爷,您总算是起来了,我这等了大半晌,只为跟您说句话儿!”
“荃妈妈,有事儿吗?”宋知书脚步未停,一路绕至院外。
后头这位还紧跟着,捉了片帕子,在颊边一壁拭泪,一壁求着,“是为我那女儿的事儿,求少爷去老爷跟前儿说个请面儿,打了板子便罢,别再讲她许给余家那小子了,就是要配人,也另挑一个才好啊!”
宋知书只斜了个眼儿,干笑两声,“妈妈怎么不搭了高楼抛绣球点婿呢?别说笑话儿了,既然是罚,哪里还有的挑?你瞧连我母亲都被关着,我可曾去求了?”
听他话儿的意思,是不欲管此闲事了,荃妈妈心难死,跟着左右又求,“少爷,我的好少爷!我也是打小看着你长大,你就可怜可怜妈妈,我就那一个女儿,若得你救出火海,改日让她跟你也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