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明珠再不顾其他,只捉裙朝他奔去,越过土坑山丘,下一刻,扎进他怀里。

那曹仁见人质已逃,便撑着要去挟持昏迷的另两名女子,还未跨过,却听得拉弓挽箭之声,伴着宋知濯的硬声恹笑,“曹将军,何必做这垂死挣扎?”

“你敢使诈!”

宋知濯揽着明珠,挂眉淡笑,“将军不知道,读书亦有读书的好处,譬如我便全是靠了读书,才能不费一兵一卒捉拿将军,否则凭我这几百人,纵然拿了将军,亦是损兵折将,不大划算,故施此计。我看将军还是束手就擒吧,进了台狱,也好向延王复命,算得个有始有终,我亦感念将军成全我等加官进爵。”

满林斑驳碎光中,明珠自他怀里抬眸望他,他向来如风拂洋槐一样的眉目、春意阑珊的笑脸,在此刻大为不同,虽仍是笑着的,可那对笑眼里,分明弯着一潭天山的寒水。

这是另一个他,如门上的神、莲台上的佛,倏尔使得明珠觉得与他似乎隔着千万里的缥缈云层。

言讫,他拂过衣摆,揽着明珠旋身而去,自有那黄明苑领兵上前与其对峙,又有士兵架了青莲绮帐明丰三人随行。

山脚下停一辆宽敞的马车,里头搁着一个鎏金铜造炭盆,烘得车内暖香慢溢。明珠多少吃了一些兔肉,头先不过是绷着心神强撑,眼下一进车内,便被熏得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她横趴在宋知濯膝上,掀着眼皮瞧他往一个软绸包袱皮里摸出一块灯盏糕,递在她唇边,一手又拂着她乱蓬的发髻,嗓音里充盈着怜惜,“你不是说饿得慌?先吃点儿东西再睡,醒了咱们就到家了,自有一大桌子好吃的等着你。”

车内横七竖八还倒着青莲与绮帐,明珠恹恹然地扫过,饧眼昏沉,“我不吃了,我觉着困得很,等到家了你再叫我起来……。”

坠音半沉,只见她已阖了眼皮睡过去。宋知濯往侧里扯过来一条蝶戏群花的蚕丝被将她裹起来,揽在怀中垂睫直瞧,竟是舍不得错开一眼。眼瞧着她半是好笑半是心酸,怜她这两日周旋之苦、疼她饱经风霜之身,便紧拢了两臂将其稳固在怀中,免她受那车马颠簸之苦,

归家欲晚,院中早有太医等候,瞧了伤开了药,白嘱咐两句告辞后,明珠才悠悠睁开了眼,凝住床沿上的宋知濯只由干涩的嗓子里迸出一字,“饿……。”

随即传饭,青莲绮帐二人未醒,一干小丫鬟提着三四个食盒上来,摆开有杏仁豆腐、慧仁米粥、金糕卷、三鲜素丸子、鲜笋煨白菜、金菇掐菜心、贵妃红、水晶龙凤糕等一应素菜。

随行而来的还有赵妈妈,捉一条靛青粗棉百迭裙,撞过四五个丫鬟赶到床边儿,先一嗓子哭开,“我苦命的丫头哦,你这是倒的哪八辈子的霉?好容易出躺远门儿就遇着这样的事儿,竟不知是造了哪世的孽!我瞧瞧可伤着哪儿了没有?”

一壁捏了帕子蘸泪,一壁只将宋知濯这位主子视而不见,将明珠立起的上半身翻来覆去的瞧,瞧见除了手臂,无非是一些枝划叶过的小口子,这才放下心,“你不晓得,打我听说这事儿,就时时刻刻悬着心,生怕你被那起子没有王法的东西给伤了哪里,万幸万幸,真是菩萨保佑,你还是全须全引儿的回来了!”

言罢又带泪笑开,替她理了蓬发拂了头。明珠瞧见她半挂泪痕,方忆起前头死里逃生的种种片段,又猝然忆起亲娘,只觉有酸楚涌向鼻稍,也跟着姌姌下泪,“妈妈别哭,你瞧我这不是好好儿的吗?我这两日在山上饿得肚子里直打滚儿,时时想着妈妈做的饭,还只当再也吃不着了呢。”

“胡说!”赵妈妈忙将帕子调个头替她搵泪,一壁嗔她,“哪有吃不着的?你最有福,定能长命百岁的!”

二人对哭半晌,倒把宋知濯晾在一边,等了一阵见明珠脸上泪痕渐干,才揽了她的肩头轻柔地哄,“饿了两天了,先将饭吃了吧。”

明珠这才趿着鞋下床,一望满桌子的素菜立时叠了脸朝赵妈妈望过,“妈妈,我想吃肉。”

喜得赵妈妈连连应答,慌牵裙而去,“嗳嗳,难得你要开荤了,我现就去给你杀只鸡补补,你等着!”

一行人出去,滞下满室清澈见底的情愫蕴在二人中间,雀鸟挂枝,鸣出澄明的欢喜。宋知濯再将她细细瞧来,擦干洗净的鹅蛋脸上仍有浅浅剐蹭之伤,只若个虚飘飘柳絮飞。

他单手捧了她的脸,一浅一深地吻在两片飞花落红的唇上,“你不晓得我有多担心,幸而没出什么大事儿,否则再叫我哪里去寻一个这样的小尼姑?下回出门时先告诉我,也好让我知道你是往何处去、何时归,心里有个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