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挥她下去后,宋知书锁眉在榻,沉思三刻。他对这小月实在没什么印象,唯一的记忆便是那晚审公案,她明理暗里若有所指。起先他只以为是受宋知濯指使,不曾想萦萦迴迴,里头还有这段恩怨……

屋内渡一层黄澄澄的光,不知哪里扑来一只黄鹂鸟,立在窗台上叽叽喳喳,吵得他心里闷沉沉的。

黄鹂滴溜溜转两个圈儿,扑腾着又不知扎往哪里。原来去往一个黄昏别院,照花向晚。墙下一丛倏蓝倏紫的僧帽花儿尤其打眼,仿佛将那些粉白嫣红一齐拉往一条深幽的山谷,一种神秘的美感在风中倩然。

明珠正在墙下哈着腰一朵朵折来,盛在一个小小的竹篮里,现折一朵,插在鬓上,弯弯的眉眼一笑,恍如不知哪里跑来灵鹿,迷折在这高高的院墙、重重的广厦之间。

欻听得院门儿嘎吱,青莲捉裙入内,抱着一个月白软缎包袱皮,噗嗤一下,“哟,摘那些花儿做什么?快来,底下裁缝新做出来的衣裳,你看看好不好。”

“姐姐可要喝茶?”明珠一行引入,将花篮子放在案上,搬出炉子,点了碳,趁火未明,将那包袱皮打开,见全套的对襟长褂、撒花月华裙。样式倒没什么奇的,奇的是料子,不知是用什么线织成,在阴凉处沉寂如水,在夕阳下竟是波光粼粼。

她只连连咋舌,恨不得两个眼睛都贴到上头去,“姐姐,在这里我也算见了不少世面了,这样的布料倒是头一次见,哪里来的?怎么想起来拿给我做衣裳了?别惹什么麻烦吧?”

青莲佯作嗔意,夺了衣裳在她身上比一比,“蛮合身儿。又不是偷的抢的,也没地方偷去。这是外国进贡的料子,不知是用什么毛织成的,虽说是毛,倒是轻薄得很,春夏两季穿得。原是少爷头先拿来给我,说是景王府上得来的东西,叫我找裁缝给你做衣裳。”

欢喜之下,明珠折到炉前给她烹茶。她则将衣裳叠得整整齐齐放进大立柜内,阖上柜门儿又去拿烹茶的器皿,“要我说,院子里这些丫鬟,你也该使唤起来,咱们从山上回来那一阵,我便听说为这事儿,少爷下令将她们都给打了板子。倒也是活该,懒懒散散的没个样子,你也不拿出个奶奶的款儿来训诫训诫!”

“我可不敢呀,”明珠打着蒲扇摇头,晃得鬓边的僧帽花儿险些坠下,忙抬了天青色的小氅袖扶正,“我一日清清闲闲的还不好?倒要给自己找什么麻烦?她们不过是看在宋知濯的面上装作敬我几分,心里却是一万个不服我。我没财没势的,又是冲门子来的,把她们得罪了,还得日夜悬心她们背地里给我使什么绊子,何苦来呢?”

一对柳眉倏展倏叠,一张脸忽笑忽愁,变换万千,也逃不出一双水波盈盈的杏眼,“况且如今已比以前轻松不少,姐姐将绮帐教得好,现在好多活计都叫她接了去,我没什么多的活计做,不过是顺手煎个茶、自个儿梳栊梳栊,这还算个事儿啊?我若对她们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宋知濯在家她们倒多一句话儿都不敢说,可宋知濯天天在外头忙公务,她们逮着空儿还不得来膈应我?你再看看小月,那是能惹得的?想想便罢了……。”

倾筐倒箧、摇首咂舌,又是句句在理,青莲亦没了奈何,说起小月,她倒噗嗤一笑,“我想起一件事儿,好笑得很,太夫人才没了那几日,满府里都是挂白结丧的,偏偏她,一入夜里就愈发穿得艳辣辣的一身儿,在院里逗弄她那条狗,整个一个春风得意。我看她八成是想着太夫人没了,她自个儿就能做了新夫人,简直是个不自量力!”

“姐姐说起她哪条狗,莫不是哪条肥哒哒的、整日淌口水哪条?偶尔听她唤起,叫什么名儿来着?”

二人并头苦思,须臾后一对眼,同声沉吟,“诛……碧!”

稍顷,二人瞠目结舌,连连惊叹。

到底瀹茗两盏,交谈半晌后,又闻得吱呀一声儿,院门翕动,门上嵌一个苹果似的嘟嘟脸,探头探脑地往里头鬼祟张望。明珠遥遥临窗而瞧,展目一笑,原来是婉儿,她荡着天青色的袖口招手,“婉儿,大少爷还没归家呢,你快进来!”

闻听此,婉儿大大方方推门而入,绕亭转户,入得里间,笑得两眼阖成一条缝,“姐姐,我来瞧瞧你。听说你从贼寇手里逃出来后,我原就想来瞧你的,哪知又赶上府里这件大事儿,倒给耽误了这些日子。你手上的伤可好全了没有?”

又与青莲打过招呼后,青莲捉裙退去,她便捡了空椅坐下,乐呵呵的对着明珠,像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我以为大少爷回来了呢,一时不敢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