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北风呼啸雪纷飞,黑压压的云层朝皇宫压来,鸣山不知从哪儿掏出个汤婆子,往林朝鸣的怀里塞,又替他将领口压得更紧了些,方正的脸上眉头拧起来,似刻歪了条子的麻将牌。

“殿下,这‘春蚕蛊’发作一回比一回猛,明日若无他血肉,纵我寻来十个八个童男子,怕是也不——”

林朝鸣似笑非笑地侧过头,面上分明已经擦得干干净净,眼底的光却仿佛仍带着血色,“你是在暗示我没了他就活不成?”

鸣山登时紧紧抿着唇,生怕多说一个字就保不住自己这张嘴。

这场风雪来得急,不一会就在地上铺了层银霜,随着两人行走,清晰的鞋印在身后留下长长一串,林朝鸣回望两人的行走踪迹,话语与呼出的白雾一同落下。

“‘春蚕’非蛊,乃是十幻蝶妖孕育后代的蚕蛹,多栖于妖界青焰山。”

“妖?”鸣山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惊异地瞪圆了眼珠,方脸上的二条变作横二筒,“我南楚怎会有妖?传闻里万余年前妖界早已覆灭……”

他说着说着停了话头,不知想到什么,浑身一哆嗦,牙齿都撞在一起。

林朝鸣眯了眯眼睛,视线尽头的竹林,一道黑影从竹间闪过,带动竹叶上的雪花簌簌下落。

他收回目光,语气接得漫不经心,“嗯,三万年前天地间灵气稀薄,妖族兴兵,联合魔界,以人族修者数目众多、消耗灵气为由,欲屠人族修者以还各族灵气,使人间修者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三大世家五大门派尽数覆灭。”

“仙界闻此震怒,先仙帝以创世轮铸轮回金盘佐修士魂魄以鬼身入道,又率天界百万仙长降临人间,以青丘为界,与妖魔大军大战两万余年——”

“此战以魔族背叛,妖界覆灭、全族祭天为终。”

“而后数年,人间偶有妖族遗后现世,皆收于各大派加以管束,教之不以为祸。”

鸣山听得一愣一愣。

他不知自家殿下怎么将修界那些历史如数家珍,往日里只见他翻禁书、逛-窑子,对教书先生最大的兴趣,就是琢磨着怎么将这些老学究拔光胡子、扒光衣裳丢进青楼里,欣赏他们窘迫羞愧,愤愤含冤以头撞柱的模样。

六殿下什么时候也爱听史了?

林朝鸣说完之后眼神黯了黯,沉默良久,见到鸣山的神情,才回过神、转回话题,“南楚地界不与妖族旧址相接,为何会有‘春蚕蛊’流落此地,又被人用在我身上,鸣山,你可记得谁曾与我有仇?”

“……”

鸣山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满心写着,您看我记得过来么?

单看他的表情,林朝鸣就猜到原主树的敌指定多如过江之鲫,若是列成名单都能将一支毛笔写废,拢了拢大氅,他往温暖的屋檐下走去。

“算了,你先去着人抬一幅堪舆图、一册南楚国史来我房中,再想办法搜罗‘白玉王桑叶’与‘青雷玄符’,越快越好。”

“殿下,堪舆图与国史倒是不难,但这‘白玉王桑叶’与‘青雷玄符’又是何物?”鸣山整个人被疑惑包围。

他总觉得六殿下落水一遭,醒来后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若不是方才眼睁睁看着他开了杀戒,他都要怀疑殿下被人夺舍。

“去找仙市。”

林朝鸣在室内的炭火盆边立了会儿,由这暖意融化身上的冷,片刻过后,将身上这件火狐皮外氅取下,丢进火盆中。

鸣山还想问他上哪儿找仙市,眼见他将这件曾经最喜欢的火狐皮付之一炬,不由咽了咽口水,识相地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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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闹!祭天大典如此国事,岂容你一介妇人随意安排?”

同时,御书房内。

南楚皇帝林湛将御笔一丢,冲着桌前跪在地上的女人怒目拍桌。菀贵妃的身躯随着杯盏、砚台一齐颤动。

她字字如泣道,“陛下容禀,朝鸣身子骨本就弱、又在这寒冬坠入冰窟,若不是福大由人及时救起,怕是我们母子而今已阴阳两隔,陛下难道要我也步西苑宫妃后尘,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皇帝正值壮年,两鬓却有斑白,听见‘西苑宫妃’时,面前浮现出几个早逝的皇子模样,原本蓬勃的怒意散在缄默的空气里。

直到身后的大太监弯腰凑到他旁边,小声说了句什么。

林湛眉头先是一蹙,锐如利剑的目光扫过桌前暗暗抬头看向自己的女人,唇角冷冷一笑,“章菀,你日日在后宫中,不想如何修身立德,倒是将这唱戏的本事磨练的不错——”

“正是你口中这体弱重病、无法在列祖列宗跟前尽孝的好儿子,一刻钟前倒是有功夫亲手虐杀后院下人?”

菀贵妃娇躯颤抖,眼泪大颗大颗落下,出言道:“陛下,其中怕有误会……”

“误会?”

林湛不再看她,抬手取下桌上的折子,“朕看他是这些年被你惯得目无王法、狠戾不仁,今天敢称病推托祖宗之事,明日是不是朕也不配被他放在眼里了?!”

章菀听他这话,就知这事已无回转余地。

果然,林湛随后就道,“祭天大典一切照旧,若有违命者,朕绝不轻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