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敲击的声音更急了些,鸣山久久得不到林朝鸣的回应,告罪一声,急急闯入其中。
他有武功傍身,听见闻磬离开前的声音,以为渺影殿进了刺客要对林朝鸣不利,一心护主,谁知进来后,却见到林朝鸣浑身无力地躺在床榻上,蚕丝条被盖到领口,可衣裳外的肌肤是不正常的红,脸颊两侧还有几枚青色指印。
“殿下!”
鸣山又惊又怒,还是林朝鸣朝他一瞥,才匆忙间低下头,“何方宵小胆敢……”
林朝鸣磨着后槽牙,知道闻磬走前是故意提高音调,引这侍卫闯入,好叫人欣赏他这副狼狈模样,打断道:
“行了,出去。”
停顿刹那,他幽幽补充一句:“今夜之事,若让第三人知晓——”
鸣山后脖子一凉,头压得更低,后退的时候不忘表忠心,“属下什么也没看见!”
渺影殿重归宁静,林朝鸣等着春蚕蛰伏、体热退散,起来换了套干净衣裳,将原本的里衣以烛火点燃丢进炭盆,火舌蹿起,他行至窗边,将窗户推得更开,望着夜色中影绰的重华宫檐。
原来这层死气是诅咒。
身中诅咒之人,生死都在下咒者一念间,这咒又是鬼族咒语,不为生者所窥,故而不轻易显露于面相中,唯修炼者借天地灵气以观,方能探出端倪。
不想这小国宫闱中,竟有心思如此歹毒者,要这渺影殿上下百条性命。
林朝鸣唇角噙着冷笑。
无论他因何缘故重生,既已再捡一条命,未经允许,任何人休想再主宰他的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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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祭天大典乃是国事,三更天的铜锣才敲响,宫门外幢幢宅院里已亮起灯火,群臣皆着合身祭服,或乘车马、或坐抬轿,朝宫门而来。
盏盏宫灯于未明长夜中点亮。
林朝鸣昨夜歇得晚,春蚕发作时又将他高烧才退的孱弱身躯里最后一点精气掏空,被下人唤醒时,他又起高热,这次甚至连后腰都隐隐作痛。
想到始作俑者,林朝鸣就觉得自己昨天那一剑捅轻了。
在侍女哆嗦着捧来擦脸毛巾时,听到他抱恙消息的菀贵妃已从重华宫主殿而来,人未至声先到:
“我儿现下如何?还不传太医!”
林朝鸣没让侍女伺候,抬手接过帕巾,听到母妃声音,唇角又露笑意,起身迎去时,目光落在自己手腕间,身形忽而一滞。
只见昨日还空落落的左手手腕,今天就被一团黑棕色缠绕,长约三指、薄薄一团,似装饰木环。
章菀跨过门槛,急急来到他跟前,又是替他探额间热度,又是喃喃着“不行,今日我纵是抗旨,也不能让我儿被这祭天大典折腾得丢了性命”,林朝鸣勉强将视线从手腕上挪开,手腕控制住颤抖,拉下章菀的动作。
“母妃莫急,儿子身体如何自己最清楚,祭天大典不过半日,穿厚实些便捱过去了,怎可连累母妃为我抗旨?”
况且即便没这祭天大典,惦记他小命的东西也不少。
章菀恍惚了一瞬,手再次覆上他额头,“迷糊了,这都烧迷糊了。”
往常以他儿子这骄纵性子,对这些劳累事当是能躲就躲,今天却一反常态说出这熨帖话,章菀鼻子发酸,心中半是忧愁,半是感动。
林朝鸣费了好大劲儿才让章菀打消为他抗旨的念头,好容易等渺影殿上下正常运作,拿祭服的拿祭服、端早点的端早点,才拉着章菀在桌前坐下——
脑海中幽幽飘来一道老者声音。
“小公子,我观你形体消瘦,夜间多梦盗汗,腰膝酸软,两腿无力……怕是肾气亏空,精血不足,若再纵欲过度……”
“噗!”
林朝鸣刚喝进嘴里的粥喷了出来。
章菀在旁边吓了一跳,用手帕替他擦着唇,又使唤着下人端水过来,才被林朝鸣安抚住的心重提起来。
她忧心忡忡地看着连喝粥都无法正常下咽的儿子,眼泪蓄满眼眶,林朝鸣头皮发麻,赶紧解释自己方才是吞咽太急呛住喉咙,半晌方打消章菀试图一勺勺给他喂饭的打算。
而后,他拿起一块胡饼,借着撕饼的功夫,低头看着手腕上那环黑棕色,那老者絮叨的声音还源源不断传入他脑海中。
“小公子莫慌,我乃仙界修者,恰云游至此,算出你与我有缘,特化身前来指点——”
“太岁。”
林朝鸣无奈地低喊他一句。
那装模作样的老腔即刻消音,又过片刻,才慌张地响起:“太、太什么岁?本仙道号丹芝。”
胡饼被小片小片丢进羊肉汤里,林朝鸣挡不住唇角笑意,依稀想起许多年前,自己年少在逍遥宗后山大树下午憩时,也曾被这道声音惊扰了梦境。
“小妖。”
“我观你原形昳丽,根骨强健,灵力充沛,日后定能长成顶天立地、威赫八方的大妖,而今正缺我这位智者辅佐……”
可惜后来他没有长成大妖。
还因为一时心软救下的魔头,连累这老朋友提前归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