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在山上待了几日,哪吒发现这关雾山军营里的人每日里吵吵闹闹,活得浑浑噩噩。

每日里像是牧羊一般的跑过山后,除了余日认认真真抱着□□一板一式的练,其他人躺的躺,闹的闹,过去问上一问,除了余日说他的娘子还在家里等着他之外,几乎每一个人都说着活一天算一天之类混吃等死的话。

人人都知道要打仗,可每个人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打仗,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何而战,将极度缺乏信念这几个字贯彻的相当彻底。

在这种情况下,哪吒将这数万人里唯一一个认真训练的余日放下山了。

于是,军营炸了,人人都在问为什么,凭什么。

哪吒笑了好一会儿,盯着几个挑事儿的人说:“人贵自知,人家知道自己文不成武不就,在战场上想活就得拼命,数万人只有他一个人在认真的练,人家想陪着妻子家人好好的活,凭什么让人家跟着你们这群混吃等死的废物送死?”

话虽糙,理不糙,一字字掷地有声,说的满营将士哑口无言。

“一群废物,死不足惜。”哪吒扫着群众,将唇角微微勾起,转又对敖丙说:“咱们下山逛逛去。”

敖丙点头说好,二人方才离去片刻,白虎便大摇大摆的罢工钻进山林,每个人的心思都活泛了起来,能舒服的过日子,谁愿意在山上等着命令去死?

他们凑在一起交头接耳,叫嚣着反正都是个死,还不如拉上个垫背的,几个小将领清楚的知道这样做的严重性,一个个扯着嗓子将满门抄斩株连九族的后果喊了出来。可听进这些话的人并没有多少,人人都想着即便被抓,那也是法不责众,然后做鸟兽散。

场中便只剩几个百夫长、千夫长,以及不足百个听进了他们的话的人呆滞的挤在一个营帐里,商量着怎么才能不被逃走的人连累。

此时间,哪吒早已随着敖丙来到了极东的一处海岛上,银白的浪花拍打着礁石,岛上白梅落雪,二人站在此间,便是不言不语,也是一幅巧手难描的妙笔丹青。

难得是一日安宁,直至逢魔时刻,昏黄的日头沉入了海岸线下,二人方才回转。

至关雾山下按落云头,敖丙忽然开口说道:“哪吒,早间你先与我离山,其后遣散白虎,又施了术,让他们一叶障目走不住这座山方圆五十里,怎么这般笃定他们会走?”

“人太多了。”说话间,哪吒缓缓拍了拍手,随即响起虎啸狼嚎之声,环绕在关雾山周遭,随之而来是一声声惊呼。

人心里有一杆秤,善恶便在两端,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哪吒放走余日,那是她的一点善意,但在别人看来,事可一便可二,而法不责众是人心共识,做逃兵这种事,一人逃走,株连九族那是震慑旁人,但是千万人一起,牵扯的人太多,株连九族就成了笑话,不过是一样摆设罢了,真要严惩,也是罚开了这道口子的人。

敖丙摇了摇头,感叹哪吒对人心的把握之精,简直就像鱼入水虎投林的天性一般。

“哪吒,你打算将他们怎么办?”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哪吒说罢,招来白虎,又探手跟敖丙要钱袋,然后钻进了仅剩的一营军兵之中,给他们每人分了颗珍珠,让他们趁夜下山去过闲人日子。

他们推辞几句,见哪吒言行不似作伪,捧着珍珠千恩万谢的跟着白虎走了。

敖丙笑道:“哪吒,你太坏了。”

哪吒笑道:“大浪淘沙,这不就将渣滓都留下来了?”

敖丙说:“也不尽然。”

先出于善心将余日那个认真生活的放了,紧接着便生出其他心思,连人带虎都撤了,给心生不服的人一个逃跑机会,给足一日时辰,但是设下迷魂阵,让这些想逃的人根本走不出这座山,只能在营帐周围五十里打转,回又回不去。又将剩下顾念家人性命的人放了,人知道做逃兵的下场,自然会连夜收拾东西去其他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再就只剩下一帮该死的人了,能从兽口下活着回来多少,活着的人该怎么处置也就随她心意了。

哪吒挑开帐帘,摆上棋盘,将白子递给敖丙,敖丙捻起一枚棋子放在棋盘正中,笑道:“五鼓天明转回程,不知道今夜晚在何处安身咯。”

哪吒按落棋子,笑说:“有人擒虎狼,有人虎狼擒。”

敖丙说:“空前团结。”

“平局。”哪吒按落棋盏中最后一枚棋子,听着山上动静小了不少,起身在营前燃了几支火把。

敖丙问道:“怎的又发了善心给他们引路?”

哪吒笑道:“若是死干净了,我还跟谁玩儿去?”

这一点星火,在哪吒的法力加持下,入了跟虎豹狼虫僵持的逃兵们眼中,人与兽的两方僵持,说不上哪方赢了,说不上哪方输了。

地上的尸体有人有兽,他们舞着刀和火把震慑野兽,绕过地上的尸体和伤员,且行且退。

“别丢下我......”

“不要丢下我......”

“我还不想死......”

......

远方的灯火是希望,但当离开,地上倒下的上千同伴们便就成了山兽们这一日辛苦的犒劳,他们赶到希望出现的地方时,又陷入了绝望,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瞧着是在其他完全不相干的地方,怎么一转眼就变成驻军的大营,一定是有鬼!

哪吒看着眼前折回的诸多人员,信手将火把扎在地上,笑道:“你看,给了你们机会,可是你们不中用啊。做逃兵啊?这可是满门抄斩的重罪,你们怎么不为家里人考虑一下呢?”

半晌的沉默静谧,哪吒又问:“怎么没人说话?”

哪吒不知道此时的自己在这帮人眼中比山下环伺的兽群更恐怖,人人都在猜测着莫名其妙的鬼打墙是不是跟她有关,更怀疑是不是她操控着兽群将大家拦在山上,但现在一个个灰头土脸的,在气势上就落了下乘,故此才没一个人敢回答哪吒的问题,也没人敢率先开口质问。

为首那位持宽刀的中年络腮胡将士盯着哪吒身后的营帐,不知道营地里此时除了这两个黄毛小儿是否还有旁人,他高声喝道:“早间我们走时还有些人留守营地,他们现在是否还在此处?”

哪吒侧身探手,让他们自己去看,络腮胡将士抗着刀钻进几个大帐,但见其中空无一人。

哪吒笑问道:“可还满意眼前所见?”

络腮胡将士咬牙恨道:“你这人做事未免忒过荒唐,你先当着所有人的面放走那装模作样的臭小子,再以言语羞辱激怒我等生出反心,其实早就打算好了,根本没有给我们下山的机会,要将你放走其他人的罪名扣在我们身上,是不是?”

蠢是蠢了点,倒也还不算蠢得无药可救。

“荒唐这个词用得好啊,”哪吒鼓了鼓掌,“这个世道就很荒唐,君王荒唐,官员荒唐,你们做事也很荒唐,荒唐事一桩又一桩,”哪吒笑了笑,又转向敖丙问道:“我不过是用些小伎俩,这叫什么?”

“这叫做以荒唐应荒唐,顺理成章。”敖丙说:“诸位自便。”

让认真活着的人,陪着浑浑噩噩的人一同死在刀兵血雨之中,是不公平的。

自便二字,打了场中人个措手不及,他们有人瞧着营帐,有人望着山下。

“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诸位随心而行。”哪吒说罢,望着东方鱼肚白的天色,打了个哈欠踏进主帐。

听着外面渐渐消失的声响,敖丙摇了摇头。

“行差踏错休要怨,顷刻里亡魂成杜鹃。”哪吒弹指灭了灯火,一道淡金色光芒自她腕间飞速飘出营帐,哪吒嘀咕道:“啧,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

敖丙将扇一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听着哪吒轻浅近无呼吸声,轻声回应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哪吒这一觉睡得时间足够长,却不够安稳。

她再一次的梦见那晦暗与赤炎交错的空间,在这个空间里,她看见一个身形模糊的灰衣人在岩浆中挣扎,周遭环绕着无数赤红怪兽,怪兽们怒吼着,她一步步往前探,火兽们却像是瞧不见她一般,只是虎视眈眈的冲着那灰衣人高吼。

随着哪吒靠近,灰衣人像是瞧见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忽然望着哪吒的方向大喊,听声音像是个女子,嘴里说的却是哪吒听不懂的话语。

是在求救吗?哪吒瞧着灰衣女子,疑惑地指了指自己,但灰衣女只是直直的盯着哪吒大喊,哪吒这才意识到对方可能不是在喊自己,她循着灰衣女的视线正要回头,忽听见一声极为熟悉的声音在轻声唤着她的名字。

哪里来的声音?哪吒心有疑虑,循着声音来源移动。

敖丙方才坐下,将乾坤圈套回哪吒的手腕,一抬眼,便见哪吒一双眉头,心说又做噩梦了么?他正要抬手抚平哪吒在睡梦中越蹙越紧的眉头,哪吒忽然就睁开了眼睛。

敖丙猝不及防的收回手,忧心道:“醒了么?”

哪吒对他的关心视若未闻,并不应声,只是睁着一双似睡还醒的朦胧眼往山下去,敖丙心下担忧,始终跟在哪吒身后不远处。

走到半山腰处,哪吒突然停下脚步,敖丙疑惑地盯着她,只见她低头扫了左右一眼,将脚边几具还算完整的尸体踢开后,继续往山下走,口中冰冷冷地说道:“死不足惜。”

敖丙:“......”

敖丙看的清楚,哪吒此时绝不是清醒的状态,但她是往陈塘关的方向去,由于不知哪吒发生了什么,他也不敢随意惊醒她,只能不远不近的跟着。

昏黄的落日划入山谷,哪吒到了陈塘关关口。

随着时间的流逝,天色越发的暗了下来,当星斗攀上夜幕,呈个众星拱月的景,为大地添上一抹银光,为夜空下的行人照亮前路,

哪吒在接踵摩肩的行人中一步步往前挪动,当无意识中撞到了人后,被撞的人推了她一把,哪吒皱起了眉,继续往前走动。

那人追上前去,骂道:“你挺漂亮个人,走路不长眼啊?撞了人连道歉也不会吗?”

敖丙忙上前将这被撞到的人拉开,闻言道声抱歉,正要与人赔偿时,一辆马车从人群冲了出来,敖丙忙一把将行人推开,正要拉着哪吒退让时,哪吒偏了偏头,抬手将这冲撞过来的车马打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