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吃酒去了。”
“去把他两人的嬷嬷找来。”那声音还是柔和的,像刚刚舒展的柳叶,新绿柔软,顺儿跟着施少连多年,听见他的语气,这样暖和的天气,背脊也不禁有丝寒意上爬。
甜酿和苗儿听见外头的声响,出来一看,原来是两个嬷嬷跪在地上磕头求饶,两个弟弟已经吓哭成一团。
”这是怎么了?”苗儿搂住两个孩子安慰,“如何哭成这样。”
“我们……烧书捅蚁窝玩……”
甜酿先一眼见施少连的神色,面色冷淡,看不出几丝情绪,只有那狭长的眼,黑黑沉沉的注视着她,像淬火的冰,正是疑惑间,瞥见地上狼藉书册,拾起一看,禁不住心头咯噔一声,慌忙用袖子拭去书册上的泥土,待要解释,施少连冷声对地上那两嬷嬷道:“你们带着两个哥儿,自去老夫人面前领罚。”
事情吵到施老夫人耳里,一顿来龙去脉,两个嬷嬷玩忽职守,纵着哥儿玩火,各自罚了十鞭子,罚了一个月的月银,两个哥儿关在房里饿一日,又罚喜哥儿多抄几页书。
甜酿见施少连在祖母面前说话,神色淡淡,应答如流,自己陪坐喝茶,一颗心却七上八下,惴惴不安,好不容易挨到施少连起身要回见曦园,她也跟着一并站起来,随着施少连往外走。
施少连在前,她紧跟在后,亦步亦趋,施少连走的急,她也跟着急:“大哥哥……少连哥哥……”
“那本书我早前就收拾在书箱子里。”她提着裙,紧跟在施少连身后解释,“我一向爱惜书本,那是哥哥赠我的书,我一向爱若珍宝,我绝不会随意给喜哥儿和小果儿玩耍。”
施少连进了见曦园,紫苏迎面而来,正要说话,见兄妹两人一个脸色冷凝,一个神色焦急,相继在她身边匆匆而过,施少连转进了内室,甜酿一头也跟着扎进去。
施少连回头睨了她一眼,进了他的卧房。
甜酿在他卧房门前止步,半晌他出来,换了身家常穿的衣裳,绕过甜酿,淡声唤人要水净手,又要茶水漱口,见甜酿手中还握着那本书卷,素雅的袖上还沾着泥,神色慌张的倚门站着看着他。
他偏首,先把胸膛的气往下沉了沉,柔声问她:“甜妹妹还有什么事么?”
“大哥哥……你别生气……”她觉得莫名的害怕,像头顶顶着只即刻崩碎的玻璃盏,也像夕阳坠山最后那一跃,往后是沉沉的夜。
“妹妹说的话,我都信。”他微微吐出一口气,语气轻轻的叹,“我都信,也不生气……”
“哥哥……”她冰冷的双手紧紧的握着书卷,黯然道,“哥哥以前拿着这本书,趁着午睡辰光,坐在虚白室里,一个字一个字的教我认字相象,临摹解意,温言软语,谆谆教诲,我都记得,永不能忘。”
“妹妹早已开了蒙,如今也有了新的书,书里有了更多的意思,这书已经用不上。”他看着窗外的景致,淡淡道,“这书破也破了,脏也脏了,扔了吧。”
她此时也觉得心微微的疼:“这是哥哥送给我的书,不管用不用的上,我都会一直留着。”
施少连低头喝茶不说话。
眉山远,眼波轻,梨花倦怠,良久他道:“妹妹回去吧,今日去绣阁,原只是想告诉妹妹一句话,那人已经不见了,妹妹自此可安心,至于书不书什么的,不过一本书而已,算不得什么。”
甜酿看着他意兴阑珊的去书桌前坐,倚在椅内低头翻开书册账目,不再理睬她,呆呆的独站片刻,然后朝着他略一敛衽,悄悄的退了出去。
他良久抬眼,双目尾梢微红,像一点胭脂轻点在眼尾,诡异的冶艳,暮色暗淡下来,紫苏要点灯,被他轻喝住:“不必了,就这样我坐一会。”
兄妹两人的生分不知从何时开始,也许是从长大成人那刻就已经存在,貌合神离的相依相存,连施老夫人都察觉:“你们兄妹两人,如今倒是客客气气,是不是要嫁了,面上抹不开了。”
的确也太忙了,这已经是三月暖春,苗儿的婚期在即,况家已经为婚事忙的脚不沾地,施家也要上下打点,苗儿也太紧张了,日日失神睡不着,只得和甜酿同床共眠,甜酿的婚期也在不久之后,自己的喜服才初初完工,还有一些活计要绣娘一起帮忙,每日里和施少连匆匆见过一面,有时候镇日里也未得一见。
那本书,甜酿绞尽脑汁想了个法子,去外头再买本一模一样的原本,只是这书是很多年前的拓本,书肆里已很难寻,圆哥儿听闻此事,也跑了很多地方,最后终于找到一本送到了甜酿手中。
甜酿将书册拭净,将破损的书页替换下来,小心翼翼粘齐补全,将修补后的书册送到了见曦园,又被紫苏退回来,说这是施少连送给她的书,随意她如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