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年岁已到青春,不比年岁十四五岁的天真,又经了人事,言行举止有风流婀娜的韵味,却还未开脸梳髻,自然容易招惹人打量。
施少连心底叹气,施老夫人撒手一去,施家于她也断了大半,这原本是好事,他在施家就罢了,她总归要正名,不管是小酒还是杨玖儿,甜酿这个名字总要舍掉的,但这个时候,是真想施老夫人撑得久些,这丧事一办,一来耽搁去金陵,二来婚事也说不过去,看甜酿这个反应,估摸着还要往后拖一拖。
施少连对施老夫人的逝去看得淡然,一如他的父母,未尝不是解脱,但甜酿的伤心却是实在的,满眼都在找他,想要个安心的依靠。
这么一看,施老夫人又走得恰到时候。
舟行第三日到了淮安府,施少连让人将行囊都搬下舟船,包了客栈几间上房,将甜酿安置。
他带着平贵和旺儿外出,几名家丁就寸步不离跟着甜酿,淮安府和江都府是南直隶北部最重要两个州府,淮安靠近徐州和山东,又有驻军,民风比附庸风雅的江都都粗犷豪气些。施少连不欲甜酿在外抛头露面,怕惹出些是非来。
他一到淮安府,旋刻请了当地的几个徒有虚名的浮浪子弟,这些人常年在官衙院内行走,最会钻营,也最有主意,马不停蹄的各项应酬,交际不同,甜酿见他换了一身又一身的装扮衣裳,文人、阔绰富商、斯文公子、情场子弟,各样的角色总是拿捏得很好。
以往在施家,她在内院,他在外头,隐约知道他一些行径,但在家里,在众人面前,他总是那副温柔斯文的模样。
也有彻夜不归的时候,第二日一早换了一身衣裳回来,将满身的酒气和香气都洗去了。
“哥哥要拿多少银子换那两条船?”她问,“很难打点吗?”
“不算难,不过就是酒色财气。”他有一点就透的通透,“人都逃不脱这些。”
他手上还放着官吏债,尽是些小官小吏,有一分体面,也有更多困窘,却更好拿捏。
不过五六日,事情就真的办出来了,施少连领着人去漕运总督府讨要方形文牒,两条标船就泊在淮安六草荡渡口,施少连把平贵送上标船,仍让他领着标船北上济宁。
事情办完,彻底闲下来,出来已经八九日,甜酿百无聊赖,兄妹两人买舟回江都,半途听说淮安清河县有庙会,一时盛景,极为热闹,让大船泊在渡口,把仆婢都留下,另换了一只小船,兄妹两人带了两三件行李,坐船沿河往清河县水路去,从广阔江面摇进一条河道,越往里行,见两岸桑荫稠密,花枝葳蕤,有小船撑出来,沿水路叫卖些菱藕鲜物。
施少连带着甜酿在一处登岸,走到人烟阜盛处,酒楼如林,食肆遍地,一爿街巷旁的树杪上都挂起了羊角灯。
虽然不如江都热闹,却有些野趣,施少连带着甜酿进了一间茶楼,叫了些当地有名的茶点果子吃着,又叫了个唱曲娘子在帘外清唱。
两人就倚着窗,看楼下路上游人如织,杂耍百戏的,叫卖的货郎,诱人的糖果点心。
日暮之后,那些悬在树杪的羊角灯都被人陆续亮起来,夜色晦暗,那枝头的光亮却磊磊落落,如千点明珠,整片街巷照得如灯海一般。
这才彻底热闹起来,路上人流摩肩接踵,赏灯的、观景的、凑趣的,施少连拉着甜酿,
两人手牵手在人潮里走着。
甜酿难得开心,施少连有心弥补近日的冷落,两人在路边小摊共吃了一碗甜汤,那摊主见是一对相貌出众的少年夫妻,搓了一碗小圆子来,却只给了一只瓷勺。
甜酿再一抬眼,但凡是一对男女坐着的,碗里都只搁着一只勺,你一口我一口,吃得都相安无事。
吃完这碗甜汤,又沿路去玩猜灯谜,买零嘴儿,夹在人群里竟真如夫妻一般,言笑晏晏,柔情蜜意。
天色不好,不知何从刮来一片浓郁阴雨,直勾勾的朝着游人落下一场雨来,因有风吹拂雨云,那雨也不是连绵,东筛一场,西筛几滴,真就如雨追着人跑一般。哪处人声喧闹些,这雨就往哪儿飘,游人们都被这故意使坏的雨云浇了个透,个个也不恼,嘻嘻哈哈笑着,忙着去树下躲雨。
那雨也落在甜酿身上,她被施少连牵着,被人群挤着,一路往前去躲避,不知怎的被旁侧人一撞,脚下被人一踩,旋即就被冲脱了手,脚下的一只绣履也被踩落,不知去了何处。
甜酿喊了声“大哥哥”,旋即不见施少连的身影,她被人潮冲撞着,不得不往道旁避了避,扶着一株李树,踮脚四下张望。
施少连瞬间失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