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妙娘七七八八讲了些人生道理,见甜酿心思恍惚,也不知听进去多少,亦是摇摇头叹气。
坐到天黑,甜酿回榴园去,婢子们布食案,也只有她一人用饭,屋子里静悄悄的,这么多人连一声轻咳都没有,夜里醒来,锦被冰冷,床头的茶水也是凉的,下床来斟热茶,听见外头守夜的婢子睡意朦胧的声调:“娘子要做什么?”
“喝茶。”
“哦。”那婢子迷迷糊糊倒回榻上,不再理会,这些都是施少连从金陵杨宅带来伺候的家仆,平素也只敬施少连为主,看这几日甜酿和施少连之间明枪暗箭不对付,也不甚看中甜酿,这日施少连不在,难免有些偷懒之意,“娘子早些歇吧。”
她睡意全无,穿着亵衣走在屋子里,一一抚摸过屋内的床榻画屏,妆台镜架,桌椅书案,轩窗帷幕,衣柜里还有一条通往外院书房的暗道,黑漆漆的,不见半点光亮。
第二日施少连带着旺儿和小厮来,只在庭下站着,榴园的箱笼提前送到船上去,其实也没多少东西,只收拾出来三四个箱子,甜酿在屋内听见外头搬箱的动静,还是出来瞧了一眼,见施少连清俊面庞含着缕苍白,肩头衣内敷着药膏,浑身渗着股苦涩的药气,站在他身侧,有些心力交瘁:“我想见曲池一面。”
她抿了抿干涩的唇:“最后一面……”
“我怎么会知道他在哪?”他背手,漠然道,“你若想见,门开着,腿长在你身上,你自己去找就是。”
他肯让她出门,她果然自己出门去找人,施少连看着她缓步出了内院的门,眼里尽是森森寒意。
还是王妙娘赶着陪上去,拉住她的手劝:“祖宗,别在这个时候出幺蛾子,赶紧回去吧。”
“现在不见,以后再也见不了。”她也执拗,“曲家一团糟,我放心不下他,到底要看一眼。”
“你知道顾念曲家,怎么不知道先顾念你自己。”王妙娘拉她,“就不怕家里再搅得天翻地覆?”
她不管不顾要走,施少连任她动作,王妙娘叹口气,只得跟着,曲家相隔甚远,走路怕是要走半日,王妙娘喊出家里的马车来,到了曲家,大门紧闭,如何叩门都不应,后来实在敲的久了,只有一个老仆过来说话,见是甜酿找曲池,回道:“兴许是在哪处酒楼,哪处茶馆,有一两日未回来了,家里头不知道。”
甜酿又问曲家、曲夫人之事,那人摇摇头:“不可妄议主家之事。”甜酿抿唇,细问哪处酒楼,哪处茶馆,老仆敷衍说了几间,甜酿一间间找过去,直到天黑,也未找到曲池的人影。
再回家中来,榴园中的婢子正在给施少连敷药,甜酿目光轻飘飘掠过,顿了顿足,径直进了内室。
第103章
她一人独在内室,在妆镜前坐着,看着镜中倒影出的娇艳面容,出门前她用过胭脂,遮住了脸上的疲色,这会儿将头上的钗环都拆尽扔在桌上,执梳慢慢梳发,又喊婢子提水,自己收拾了衣裳,去浴房沐浴。
出来的时候,施少连踩着脚踏靠在床边坐,身上松垮垮披着一件雪白寝衣,一手捏茶盏,一手捏着一叠账目,敛眉看着手中的账册,她也坐在床沿,将趿着的缀珠软鞋摆在脚踏上,顿了顿,挪到床内侧去睡。
“替我倒盏茶来。”他沉声出口说话。
甜酿闻言,闭着眼在床上躺了片刻,终是掀开绣被,趿着鞋在桌上取了个空杯,斟了温热茶水,搁在床沿,复又回了床间,默默无声,姿势利落,连眼风都隔着他三寸地。
他听见身后揽被的动静,垂眼深深吸气,捏着她搁在床沿的茶盏讥笑她:“才多久,这就找累了要歇?你们夫妻情深,到现在看起来还是个笑话。”
甜酿不理他。
“去酒楼茶馆有什么用处?”施少连冷笑,“秦楼楚馆、各家妓院粉巢有没有去过,指不定就在哪儿寻欢作乐,你这会找上门去,兴许还能撞见一出龙凤好戏……莫不是怕见了心头难受,不敢再找下去吧。”
甜酿蹙眉,翻了个身,淡声道:“这有什么稀奇,男人不都是这样,你从来不也是狎妓玩宠,自以为乐么?”
施少连听得此言,脸色瞬间黑沉下来,剑眉压着眼尾,满是冷肃之意,将手中账册啪的一声抛在脚踏上,也在枕上躺下。
“我今日累了,想早些歇。”甜酿背对着他,语气出奇温柔,“你身上的药气太浓太苦,可不可以去别处睡?”
他若回“可”,倒像曲意迁就她,若回“不可”,又像非要黏着她,施少连闭目咬牙,额头生痛,霍然从床上坐起来,把帘帐撞得叮咚作响,瘫坐在外头椅上,半晌又撩帘轰她:“下来,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