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月在杨宅待过一阵时日,不知怎么又要回杨宅去,问施少连:“要收拾成什么模样?”
他想了想,回道:“按着绣阁和榴园……照着她的喜好习惯去布置……不能和榴园一模一样……”
宝月眼神像点烛一般,瞬间亮起来,脸上也是笑意绽放,施少连看着她掩不住的神情,面上却无半分喜怒,摩挲着自己的指尖:“等她回来,有些话当说,有些话不当说……你若敢说错半个字,我不会动你,暗地里也要拔你家里人的舌头。”
他看宝月的眼神如雪刺,阴鸷寒冷,是真真切切的威胁和压迫,不是动动嘴皮子拿她当泻气的筏子,宝月心底发麻,那点喜悦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缩着肩膀:“那要说什么?不说什么?”
他的好、他的愁苦当然要说,他做过的恶全都要藏起来。
芳儿和施少连撕破了脸,当夜里做了回噩梦,身上滚烫,发起病来,屋里的仆婢都被遣了出去,只有个厨房的婆子过来送汤药,芳儿挣扎起身,哭骂起来,隐约听见外头动静,内院的人都被遣走发卖,只留了她一人在内院。
刘大人那边,刚死了亲娘,寺里七七法事还未做完,断没有大张旗鼓纳妾的道理,只悄悄把人接进来就可。
况学早些日子就听施少连说过刘大人之事,心里想了两日,挑了个空儿和苗儿说起,苗儿捧着临盆的肚子,蹙着眉:“这……她心里头还不知愿不愿意……”
“也没什么不好。”况学抚摸她圆滚滚的肚子,“二小姐不是回来了么?至今我们都没见上一面,芳儿在他府里处境未必能好……那刘大人我也参过几回,博洽多闻,礼待下官,家里也是贤德恭礼,芳儿过去说不定是个转机……我若转到户部去任职……指不定刘大人还是我的上峰……”
“你去看看她,该劝的还是劝一劝,让她心头舒坦些。”
苗儿点头,沉吟道:“我省得。”
苗儿真就往施家去看芳儿,见芳儿一人躺在屋内,头发蓬乱,嘴唇发白,旁侧还搁着空空的药碗。
她开口劝,芳儿也听着,蓝家是瓜洲人,一间小小的香烛店要养活一家人,父亲好赌好色,母亲外强中干,日子紧巴巴的难捱,后来到江都施家,日子不知好了多少倍,苗儿能嫁给况学,也多赖施家助力,人生在世,都是沾亲带故互相提携的,既然日子越过越好,为人也要知足感恩些。
芳儿听着姐姐说话,自己颤巍巍起身,把妆奁台上的珍宝首饰都笼络起来,干巴巴回苗儿:“知道了,这是好事,我心里头高兴还不来及呢。”
苗儿松了一口气,知道这个妹妹心仪施少连,当年在母亲面前吵闹着要嫁,如今这副模样,虽是心灰意冷,好歹劝回来了。
“以后见面兴许就有些难了,不如去姐姐家住一两日吧。”苗儿道,“我去和施大哥说,你一个人闷在这府里也没什么趣味,我那好歹有巧儿和宁宁,都能陪你说说话。”
芳儿黯然点点头:“好。”
当即收拾了细软衣裳,一齐去了况家,软轿在仪门前落下,姐妹两人听见花木间隔的甬道有男人说话,一个是况学,另一个……是张圆。
芳儿驻足,苗儿牵牵她的袖子,示意妹妹快进内苑:“张家三公子前几日刚到金陵赴任……甜姐儿的事情他不知,你姐夫也是有意瞒着他,我们莫在他眼前露面……快走吧……”
她在况家坐了半盏茶,一甩袖:“我还是回施家去,姐姐家人多,就不扰姐姐清净。”
张圆在金陵落脚之后,连日都不得闲,一面要接手衙门公文,一面还要访亲问友,这日从同窗旧友家归来,推脱不过略喝了几杯酒,已有些不胜酒意,到家已晚,门房老仆见主人归来,奉来一封书信,说是一个婆子来送信,也未报家门,只叮嘱要把书信转交给家主。
张圆不以为意,起初以为是哪家的拜帖,让身边的小厮接了送去书房,自己回房内沐浴歇息。
第二日正是旬假,张圆晨起去书房看书,见桌上放着的书信,将信拆出来,只有一张纸条,寥寥数语:“禽兄丧尽天良,囚她入天香阁为娼,钱塘守备夫人杨氏亦在寻她。”
张圆皱眉,这信写的莫名其妙,转瞬面色全无,急急抖了抖信封,又从里头倒出半张粉色的花笺,那花笺被人从中撕破,上头两行不成句的簪花小楷,言语淡淡,向人请安问好。
这字迹他如何不识得,许多年前也曾鸿雁往来,是他未过门妻子的字迹。
那一瞬张圆如坠冰窖,两手打着颤,喉咙哽得说不出话来。
他心头有一块永远不能触及的伤痛,每每想之便万念俱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