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起,我有了新的名字,新的身世,新的人生。
爹爹开了一间极大有名的药铺,还有几间绸缎铺子,我们后半生吃穿不愁,只是施家有妻有妾,不敢带回去,头两年,我和王妙娘住在外头,每隔几日爹爹会来,王妙娘准备好酒好菜,我会缠着爹爹,让他陪我说话玩耍,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再后来,王妙娘怀孕了,算命先生说肚子里是个男胎,王妙娘有了底气,闹着要搬去施家,其实这事闹了很久,但这次爹爹终于点头了。
住进施家,有名有份,按王妙娘的说话,这辈子终于有着落了。
爹爹牵着我的手,王妙娘挺着微微凸起的肚子,我们迎着众人的目光走进了施家,见了祖母、大娘子、姨娘、还有一个娇滴滴的妹妹。
这家里,爹爹是久相处的,吴大娘子不管世事,只有祖母和桂姨娘不待见我们,祖母知道王妙娘底细的,常招她去跟前训话,祖母苛刻,连带着旁的人都要对我们冷淡几分。可王妙娘也有法子,摸着圆滚滚的肚子,看着我:“甜姐儿,你去对付他们。”
我要有那样一副孩子模样,懂规矩、明事理,手脚干净勤快,不争不抢,也要不谙世事,天真无邪,笑容说话甜甜蜜蜜,让这里人看了心生喜欢。我常陪伴祖母,每日必去给吴大娘子请安,也要讨好云绮妹妹。
施家还有一个大哥哥,叫施之问,字少连,只比我年长三岁。爹爹严父,提及不多,吴大娘子内敛,鲜少挂在嘴边夸耀,只有祖母和云绮常常提起。
第一次见他,是我进施家两个月后,我陪云绮玩球,从假山上跳下来,摔着了膝盖,从地上起来时,见面前站着个小哥哥,穿着青色的直裰小袍子,面庞清俊,一双眼格外的干净澄澈,说话的声音也很好听,像山间的清泉。
那一日见面,我心底有种感觉,这个人和这家里人……是不一样的。
家里从上到下,没有人不夸耀少连哥哥的,他相貌好,秉性好,极好相处,对每个人都体贴周到,彬彬有礼,而且学业精进,以后是会光耀门楣的人——施家以后可就指望他了呀。
可是……我小时候是喝一碗粥都要看尼姑脸色的人,在私窠子里还要处处察言观色以防挨骂受训,我知道,我不想对人笑但又不得不露出笑脸的时候,我的表情和动作会收敛得很快。
我能在大哥哥的身上能抓到这种感觉,他好似不是那么的……真心喜欢家里人。
不过,他依然是无人可比的大哥哥。
每天我去见曦园跟吴大娘子请安,日子久了,和大哥哥也总有往来,他学业刻苦,每日天亮就起来背书诵文,我去的那个时间,他已经看了一个时辰的书,这时通常是坐在园子里写字。
起初我只是远远的看着,后来我走近看看他写的东西,再后来,我默不作声的帮他研磨铺纸,我对这个太好奇了,云绮也会会在祖母面前背诗书,可我只会磕磕巴巴念几个简单的字,没有人提起,他们都忘了,也该让我识字念书了。
大哥哥做学问的时候,吴大娘子不许任何人打搅他,他任由我站在桌旁,偶尔会静静瞟我一眼,一声不吭挥墨。
“想学吗?”有一日他低头写字,突然轻声说了几个字。
我点点头,又猛然摇摇头,看着他,抿着嘴唇,又慢慢点点头。
他偏首看着我,沾满墨汁饱满的笔尖顿在半空,对着我露出了个微笑。
那时的感觉……就好像……清凉的春风拂过静湖边绿树,带动枝叶微微晃动,一片嫩绿新叶飘飘晃晃滑入湖心一般。
王妙娘生下喜哥儿,爹爹格外高兴,祖母对王妙娘脸上也有了几分和缓之色。王妙娘在施家儿女双全,占了好字,总算可以扬眉吐气,也敢在家里明目张胆争好处。
看着她抱着喜哥儿的模样,我知道,她的心事卸下来了,因为喜哥儿,她真正融入了施家。
我在这家里,算是孤零零一人,唯一的……外人。
我有“怯”。
像做贼一样,偷了东西,怕主人家醒来抓住,把我打出家门。
最想要的,就是一个真正的家,有自己的爹娘,像云绮一样理直气壮,肆无忌惮,可以随时发脾气,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王妙娘不管我,她从不把我当孩子看待,我们是盟友,知道彼此的秘密,却不会是亲母女,王妙娘告诉我:“你爹耳根子软又常出门在外,大娘子又病弱不管事,我要顾着自己,还要顾着喜哥儿,哪里帮得了你,你顶着这个身份,也要为自己打算,攒点东西在手上,为自己谋个好将来。”
更多的时候,我会陪在祖母身边,我对祖母好,她以后也会对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