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尔卓格那小子真的逮到了红狼?”
杜肯爵士瞪大那双神经质的莹蓝大眼,彷佛从剔透的水晶镜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污垢。
周围不乏身分显贵的客人,巴洛爵士咳了咳嗽为好友遮掩:“你应该称呼他为骑士长或霍尔卓格大人。”
一匹银骑士的队伍正护送着受邀的贵客前往黄金大圣堂,年老的银骑士在半夜睡梦中被人叫醒,虽然面显疲态,但周身的行头装扮一点也不马虎。
七只高大的猎狼犬与白马并行,马上骑士的白银铠甲被打磨得光可鉴人,厚重崭新的天鹅绒斗篷就与黑夜的落雪一样洁白;相比之下,杜肯披着破破烂烂的医生黑袍,满嘴神神叨叨着,在一群华服贵客之中简直像一个偷混进来的流浪汉。
神气飞扬的银骑士和古怪不详的黑衣术士并列而行,天鹅和乌鸦的组合让不少人都投以好奇的目光
巴洛爵士提醒好友:“这可是自寒冬后第一件值得庆祝的大事,杜肯,你也应该抛开偏见了,好好认识下我们的银骑士长了。”
难以克制的喜悦让这位老骑士年轻了好几岁,毕竟这也是他从二十岁进入圣城以来,第一次有幸见证黄金大圣堂的开启。之后他还可以见证活生生的魔狼,甚至有机会争取斩首的荣耀,让汩汩的狼血成为自己功绩本上一抹最为斑斓的笔墨,这叫已经年过半百的银骑士怎么能不为之激动。
“十八年前红骑士斩杀黑狼,十八年后他的儿子斩杀银狼,现在红狼也将败在至高神的银剑之下。魔鬼正在败退,黑夜要结束了,黎明就要来临了!”
大雪没有停止的迹象,今天本该又是迷茫寒冷的夜晚,直到黄金大圣堂的大门打开,黄金般的晨曦之光破开黑暗;银白无瑕的骑士们就宛如天上苏醒的星辰,马蹄声奔走在圣城的大街小巷;圣道师更是欣喜若狂,点起所有神像脚下的银烛,所有大小圣堂的水晶灯和玻璃窗都熠熠生辉。
每位作客圣城的贵客、哪怕是一国君王也都从温暖的被窝中起来匆匆换装,准备参加朝圣之礼,亲眼见证奇迹再现。
“愚昧灰暗的世界要清醒了,今晚过后,所有一切都将焕然一新了!杜肯,你还不明白吗,穆夏大人就是天选之子啊!”
杜肯瞪着好友激动的神情,最后还是没忍住嘴:“的确,世道黑暗又肮脏,眼睛蒙些灰尘会好看些,但巴洛,你不应该真的把自己当成瞎子。”
哪怕早已习惯好友本性刻薄,巴洛爵士还是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今日是圣城、乃至整个维托克伐诺的大好日子,杜肯你稍微消停一下吧。上次审判之日,你当众打雅各布大人和圣主的颜面,要不是穆夏大人为你说话,你早就被人赶出伊林,调去边境的小村庄做一个瘟疫医生了。”
杜肯一点也不领情,他彷佛像被揪了羽毛的乌鸦,多疑地瞪大眼睛:“他为我说话干什么?他根本不认识我!”
“穆夏大人怎么不认识大名鼎鼎的星冠贤者?他亲口说你是一个值得尊敬的睿智之人,佩服你对真理的追求,特别嘱咐我邀请你来进入黄金大圣堂,亲自见证伟大的神迹!”
巴洛爵士越说越感动,若说原先他和杜肯一样对年纪轻轻的骑士心存疑虑,那现在他已经彻底对这位里奥之子心服口服,他就与他父亲一样,不、甚至青出于蓝!
沐浴狼血的红骑士带给人们的是威摄和恐怖,消灭魔狼的白骑士就是真正的希望之光。
“人人不再称他为里奥之子,而是“至高神之手”、“至高荣耀的霍尔卓格”,甚至有人说他有王者之风…….”
巴洛爵士说得起劲,正说到一半,突然觉得有些奇怪。
好友异常沉默,罕见没有再出声辩驳。
正暗自思忖的杜肯爵士注意到巴洛的目光,立刻露出缺牙的微笑,模样煞是骇人:“走吧,我就亲眼看看那位穆夏大人要带给我们什么精彩的表演。”
巴洛查觉到不对:“你不会私下又和一些禁忌扯上关系吧?”
杜肯爵士啊了一声:“对了,我方才忙着研究些罪证,现在还带在身上,既然我是前科人士,不如你帮我保管吧?”
说完就从袍下拿出不少杂七杂八的东西,全部扔给银骑士。巴洛爵士发现其中还有女巫用守护木作的护身符,差点没气得从马上跌下去,但碍于还有旁人,只能勉强帮好友遮掩。
哪怕杜肯再怎么不屑和怀疑,但当接近黄金大圣堂时,他也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毕竟那里是传说中离神最接近的地方,继承神圣十三位的圣主们便在里面不分昼夜倾听神之音。
所有急促的马蹄声都停了下来,贵人们不得不拉开厚重的挡帘,走出温暖的马车,凛冽的风雪声宛如冰冷的金属兵器,撕扯着每一片保暖的衣袍、凌迟着每位娇客的意志。
有别于其他三个学院,黄金大圣堂周围环绕着一道幽深的城内河,术士时常在此河取水炼金所以又名烧铁河。河上只有一座灰白大桥供通行,平日有重兵把守,哪怕是一只鸽子误入上空,也会被附近塔楼的守卫一箭射死,所以黄金大圣堂就宛如圣城中的小圣城,可以说是至高神在凡间的居所,凡人止步。
“杜肯,桥上谨言慎行。”巴洛爵士轻声警告,杜肯冷哼一声,他收回目光,屏气凝神地走上了石阶。
白石和玄武石错落垒砌,延伸出一条简陋崎岖的小路,两位银骑士站在墙头两侧,冷眼注视着一个一个上桥的人。大多数人都下意识避开他们的目光,只有杜肯冷冷看了一眼两个骑士。
作为唯一连接黄金大圣堂的道路,古老悠久的石桥静卧在碧录的小河上,黑褐色的苔藓在桥身刻下斑驳苍老的岁月笔墨,宛如一位垂钓老人再自然不过,却是术士们数千年都无法解开的难题。
拱桥下没有任何多余的支撑梁柱,而是以一种奇异的结构达成均称的半圆。桥的两端稳稳落于烧铁河的两侧,远望而去,就像水中央沉浮着一面古朴端庄的石镜,原来是桥身与其映在水上的倒影连结成一个完美的圆,浑然天成的框架独独圈出一小片静谧的水墨,而那圆圈中心正是一座金光璀璨的雄丽建筑——黄金大圣堂。
术士们想破解这种精妙的建筑工艺,传闻这是由至高神亲自指导圣徒搭建而成。至高神是创造人类和世界的神祇,所以也是最伟大的炼金术师和建筑师,他亲手奠基了文明的基础,这座桥便是其神迹之一。
杜肯尽可能漫步而行,与其进入黄金大殿观赏霍尔卓格小子拙劣的演技,他更想留下来拆开每一块石阶,证明所谓的神迹只不过是出自人类之手的失传工艺。
人人都在惊叹黄金大圣堂的宏伟壮丽,甚至有人一走下桥就感动地哭泣跪地,杜肯却直直盯着河面,低声冷哼道:
“我希望那小子逮到的红狼是猩红诗人,满嘴胡说八道的狗东西,真该给那些被吊死的诗人陪葬。”
巴洛爵士朝他的目光看去,桥身正缓慢镀上银白的冷光,河中央的石镜成了一面波光粼粼的银镜,中间镶着一颗无瑕的圆珠,取代了威严壮丽的黄金大殿,更添一种难以言喻的圣洁,今晚原来是满月之夜。
他不禁笑道:“希望就像你说的,红色的月亮只是无稽之谈吧。”
杜肯满意了,便给他点面子:“反正就算天塌下来,都有那位霍尔卓格大人给我们顶着。”
他看着附近越来越多银骑士,就像看到更多碍眼的蚊子,不由得皱紧眉头:“这些人我都没看过,巴洛,大人是不是看你们这些老头子不顺眼,才找来那么多年轻小子取代你们啊?”
“穆夏大人说如今瘟疫四起,需要人手,所以任用了大批新骑士。你别对年纪有偏见,这些骑士都是穆夏大人亲手册封,各个武艺精湛,忠贞服从,帮了我们很多忙。”
巴洛爵士说到一半,突然发现他带来的三只猎狼犬不知何时不见了,狗怎么可能会抛下主子?他转头回去看桥上,深怕是有个意外,却不得不被人潮推向前方。
“怎么来了那么多人?”他咕囔着。
“小心点。”杜肯只来得和好友交代最后一句,便和其他术士对上眼,黑袍一甩,几人如群聚的乌鸦并肩同行。
术士熟悉圣城每一个暗道,就像老鼠熟悉地下道。他们避开人潮,来到一座掩面哭泣的圣女像喷泉,投入硬币,敲打浅浅的水滩,找到藏在喷泉下的暗道。
暗道通往一座隐蔽的天台,这里是以前专供画匠和工匠使用的地方,从这里可以很好地俯瞰整座黄金大殿全景。
高不可攀的圆形大穹顶彷佛垄罩了整个世界,照明的银烛和银镜成了渺茫的点点星光,而那些高高在上的王爵和夫人也的确要仰头才能拜见如此伟大的巨作。
大殿的穹顶饰满彩陶、玻璃砖和大理石嵌片,甚至是青金石等打磨成薄片的宝石,在高空处渲染着各种光怪陆离的色彩,这是一片一片以人手打磨拼贴在顶壁的巨大镶嵌画,足足比绿翡城那幅价值连城的自然女神三姐妹大上了数十倍——
青金石色的天空浓郁地涌动,圆顶最中央是至高神的日冕之冠,由黄玉和钻石建筑而成,无论从何种角度都能如太阳般折射出勾魂摄魄的光彩;圆顶外层凿有十三个壁龛,供奉着十三圣徒的圣像,他们头戴小金冠,披着金雀花纹的白袍,手持神律和蓝绿宝石的圣槌,围绕在日冕之冠四周,守护它的至高权能。
穹顶所有弧壁和拱顶都镶满形色瑰丽的碎片,从大理石的丰富层次,宝石浓淡深浅的切面,还有玛瑙绚丽的斑点线条,光彩在每一个阴影间隙勾勒出栩栩如生的轮廓。支撑大殿的十三顶柱也用红石、绿松石和孔雀石交织出花果蕨蔓的美丽纹理,当真的是举世无双的巨作。
杜肯却无暇欣赏,他俯瞰着所有人的同时,也感觉自己正在被整个大殿凝视。在穹顶照不到光的阴影处,彷佛蹲伏着无数生满灿灿鳞片的巨兽。
其中一个术士在他身边耳语:“詹姆斯以为杰洛夫大人执行圣丧礼为由,这几日都留在圣学院足不出户,今晚也不例外,我们一直派人盯着他。”
“那只霍尔卓格的走狗,他们今晚一定在密谋什么。”
杜肯敲了敲自己的星石头盔,希望流星的碎片可以给他力量。男人面色阴骘:“我们不能没有兵力。唯一能和圣城银骑士抗衡的只有……女王陛下那边有消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