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被日日被逼着练琴,因琴乃乐中君子,若楚家娘子大都精通此艺,可作锦上添花,而她,更因三皇子,尤爱琴音。
在经久的岁月中,她不知是厌倦了琴,还是厌倦了日日练琴媚上的自己,终有一日,她砸了琴,那是她懂事以后的第一次叛逆。
“我想,那被我砸断的琴也是欢喜的吧,乐中君子,琴音为心,而不该沾惹上世俗的功利。”楚乔幽笑意含涩。
直到今时今日,她对琴有太多复杂的心绪。
单纯的一把琴,沾惹了太多是非,每一根琴弦都伴有她那些年所有酸涩的过往。
所以,即便已离开长安,远离是非,她依旧没有拿起过它一次。
郑恒愣了愣,不说什么,只继续牵她行走,
却是拐了一弯,朝琴音所在处而去。
“干什么去?”楚乔幽问他。
郑恒没有回头,手上的力道却坚定:“我听到了,”
“听到什么?”
“听到你说,你想再弹一次。”
弹琴的是一位年轻的男子,友人围着他席地而坐,有男有女。
见郑恒与楚乔幽缓步而来时,琴音一断,众人抬眼望去,心中惊叹,好一对可如画的璧人。
“打扰了,方才听到朗朗琴音,不觉入迷。”郑恒难得地作揖见礼,又道:“我家小友一时技痒,不知可否借琴弹奏一曲。”
楚乔幽颔首行礼。
很明显,这就是那郎君口中的小友了。
时下男女交往,彼此欣赏的不仅仅成为情人,有些亦是知己好友。
有反应过来的娘子抬手推了推抱琴的男子,男子“啊”的回神,耳畔染上红晕,局促的将琴递了过去:“您请。”
再次拥琴入怀,楚乔幽有些怔松,
但无法欺骗自己的,是骨子里久别重逢的小雀跃。
像是,等候已久,灵魂都在欢喜颤动着。
张琴而坐,楚乔幽不自觉屏息,玉指轻扬,灵透隽逸的琴声随之倾泻而来。
明明陌路已久,再见却无半分生涩之意。
指尖像是有它漫长的记忆,自主熟稔弹奏出蒙在太多俗事之下纯净的乐章。
琴音越发流畅圆润,起音欢快欣畅,童趣天真,听者不觉含笑,而后指尖一转,风气云涌,琴声急切沉闷,只觉黑云压城,直压得人心口喘不过气,众人正随琴音难受地拧眉时,画风一转,琴声渐缓,下一刻,如山涧泉鸣,环佩铃响,悠然山水之间
落花纷飞,懂琴的人只觉跟随琴音喜而喜,悲而悲,微笑而微笑,忧愁而忧愁。
只郑恒。
他屈膝随意坐在铺满梅花瓣的树下,心神只为弹琴的人所牵动。
真美,
指的是人。
琴音不太懂。
但他观察细致,目光一错不落的,她琴声悲戚时的蹙眉,欢喜时嘴角极小的笑意,淡意高远时疏朗的眉眼,琴声见心,如此大差不离,他也是懂她琴声的吧。
琴音余韵,悠悠不绝。
楚乔幽手轻轻放在琴弦上,心中豁然开朗。
她像是穿越了经久的岁月,与那双因第一次听见琴鸣而骤亮的稚嫩眼眸对上。
听见了,那一刻的初心。
郑恒坐直身子,看见女子眼中抑制不住的欢喜和释怀,不禁也弯了弯唇。
“啪啪啪”
不远处传来掌声,随之一道温雅的男音响起,“这位娘子,琴艺高绝!”
众人被来人的动静惊醒,从琴韵中脱离出来,扭头看向来人,不想这一眼,便齐齐呆愣住
不,是两人。
为首的郎君,不似人间客,像极了梅林幻化的仙人,白袍墨发,风姿特秀,漆黑如墨的眼眸眸落处,便觉高山白雪,山川日月,不沾俗世之尘。
郑恒的瞳孔猛地一缩。
旋即慌乱的去看楚乔幽。
竟是一时忘记,她无法视物。
楚乔幽似乎听到动静,只偏首朝向那边一眼,而后又垂首,细细摩挲着琴身。
“咳”先前那道男声又咳了一声:“我在这呢。”
众人恍惚回神,才发现那郎君身边还跟着一人,约莫而立之年,生的温润内敛,其实也是俊的长相,但站在如谪仙人的郎君身边,就不够看了,甚至隐约有些碍眼。
“刺史大人!”有人认出了那郎君,惊呼出声。
是了,除了那名传天下的郑大郎君,还能有谁能长成这般。
团队里的小娘子呼吸一窒,脸顿时兴奋地涨红。
活的,刺史大人!
那温润的男子语气调侃:“我说留仙,你跟出来干什么,就不能让我一人出出风头吗?”
郑桓,字留仙,乃是他惊鸿一瞥恩师所取,名如其意。
即是刺史,楚乔幽跟着众人起身行礼,可还未起身,手腕骤然被一股大力拉扯,身体被拉着大步大步离开。
“走。”郑恒沉声说,
楚乔幽有些讶异,但手腕传来的力道那么大,昭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她沉默地点点头,小跑跟上。
两人转眼没入梅林。
“诶,那位娘子,”周辰瞥见被拖走的娘子,可惜道,“怎么就走了。”
他转身朝郑桓嘀咕:“你这弟弟,醋劲也忒大了,不过也是,如是我,有了心仪的娘子,也不会带来瞧你的”
他双眼一眯,自觉找到了原因。
郑恒不发一眼,朝露夜星般的眸子沉沉地看向急步离开的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