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他看到的村民送杨朵出嫁的场面,就是为此而来。
杨朵需要重复她死亡的过程,以此斩断自己与人世最后一线联系,这样,当今日的黄昏来临时,她才算是孽业圆满。
但是却被突然进入家子坟村的节目组和他破坏了。
“看来,这是天地大道不让你成神啊,杨朵。”
燕时洵低声嗤笑:“天地不需要阴神杀戮人间,所以我被引导到了这里,你看,天地之间,从无偶然。”
燕时洵没有再施舍那些死尸一个眼神,漠然回身走向祠堂,衣角划过凌厉的弧线。
既然杨朵要通过仪式成为阴神,那她必然需要回到自己的埋骨地。就算他暂时失去了杨朵的踪迹,但是她最后还是会出现在祠堂。
他会在那里,等着杨朵到来。
然后,阻止一切的发生。
张无病和杨土赶紧抬脚追了过去。
祠堂看起来已经久无人至,牌匾都落满了灰尘。
但是奇怪的是,祠堂的大门却是微微打开的,露出了一道可以容一人通行的窄缝。
燕时洵皱了皱眉,垂眸时看到了在门外灰尘里留下的脚印。
成年男性的尺码,运动鞋,还有另外一个脚印看起来更像是……大尺码的女鞋?
刚刚那些送嫁的村民还没等进入祠堂,就被察觉了他的存在的杨朵杀死。按理来说,他们没有机会在靠近大门的地方留下脚印。
除非,已经有人先他们一步进了祠堂。
燕时洵面无表情的缓缓推开祠堂的大门,浑身肌肉紧绷,戒备的扫视过祠堂内的景象。
落满了灰尘的青石板让脚印显露无疑,并且在那个像是女鞋脚印的旁边,还留下了一些擦痕,像是裙摆扫过留下的痕迹。
乍一看和女子无异。
但……44码的女鞋尺码,是不是有点夸张了?
燕时洵在心中打了一个问号,一边跟着那些脚印前进,想要看看究竟是谁会在阴神掌控的世界里,进入祠堂自由活动,一边仔细看过摆放在祠堂里布满了一整面的牌位。
随即,燕时洵意识到了祠堂里的不对,轻轻皱起了眉。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宗族的祠堂,但一般这里除了牌位外,还会有香火蜡烛,有些富贵的宗族还会点着长明灯。
但家子坟村的祠堂里,却没有一炷香,蜡烛也早就东倒西歪落满了灰尘,台面上挂满了蜘蛛网,已经很久没有人来打理过了。
祠堂内一片昏暗,那些牌位半隐在黑暗之中,一个个名字就像是一双双眼睛,在无声的注视着来人。
只有中庭里,血红的月光投射在青石板上。
也隐隐照明了一个半隐在黑暗中的身形。
那人背对着燕时洵站在整面墙的牌位面前,正仰着头看向高处的牌位。他看上去平静极了,有种所有事情都尘埃落定后的悲哀感,对于自己现在身处于怎样危险的境地也毫无知觉。
燕时洵脚步一顿,本来戒备看向那人背影的目光,逐渐有些迟疑。
这个背影,看起来很是眼熟。
就像是……在农家乐失去踪影的杨云。
燕时洵不动声色的站在黑暗中,原本想要看看杨云想要做什么。
却只听得杨云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燕先生,你来了。”
燕时洵面无表情的从藏身的廊柱后走出,沉稳走向杨云:“听你的口气,你好像已经知道我会来。”
“怎么会不知道呢,毕竟你们的身体都还睡在我的农家乐里。”
杨云的目光从牌位上收回,抱歉的看向燕时洵:“对不住,我原本以为你们是从外面来的,她应该不会对你们下手,只要你们都在农家乐里不要出门,我就可以保证你们的安全。但是显然,我低估了她的疯狂程度。”
她?
燕时洵皱眉:“杨朵?”
杨云定定的看着燕时洵,然后笑了出来:“看来,燕先生已经遇到过她了。”
“也就是说,杨朵成为阴神的事情,你是知道的。”燕时洵趁势追问:“江嫣然的事,你也知道?”
杨云点了点头,神情有种奇异的平静感。
就像是将死之人最后的诉说,一切都已经没有意义,于是向谁诉说也都再无关紧要了。
“我怎么会不知道。”杨云叹了口气:“我罪孽深重。”
“燕先生如果遇到了杨朵的话,那应该去过杨朵家吧?”
杨云道:“或许燕先生不知道,江嫣然,就是杨朵父亲买来的新妻子。而将江嫣然卖给杨朵父亲的杨免……同样也是将我妈卖给我爸的人。”
“如果不是杨朵和她母亲都被活埋,杨老三不会去买新妻子,江嫣然也就不会陷在家子坟村无法离开,最后死在了这里。而如果我父亲没有对杨朵做过那样的事,如果我能够再勇敢一些,不只想着自己和母亲的安稳,而去帮帮别人,改变些什么……也许,事情还会有变数。”
“我妈,也不会死。”
杨云平静的声音里带着深重的疲惫,他就像是亲眼看到了所有事情的摧毁和悲剧,却无能为力,然后最后,连自己都崩溃在这种绝望之中。
“燕先生,我是个不孝的孩子,我曾经说要把我妈从家子坟村带走,带她去找她真正的父母和家人。但是,我失言了。”
杨云低垂着头,语气悲痛:“我是个废物,懦夫,所以到最后,我也要因为自己做过的错误决定而付出代价。我没有帮其他人,所以我失去了我唯一在乎的亲人。”
按照杨土和杨云之前的说法,杨云母亲不是急病而死吗?
杨云现在这样失魂落魄的模样,再加上农家乐老屋里如同凶案现场的场景,看来杨云母亲的死还有内情。
燕时洵的思维转了两圈,问道:“所以你杀了那些村民,为你母亲报仇?”
“燕先生看到了。”杨云轻轻笑起来:“也对,燕先生是我见过最奇怪,但是也最聪明的人,怎么会找不到。”
“燕先生可以随意指责我,但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杨云的神色坦荡:“他们罪有应得。”
“燕先生体验过失去母亲的痛苦吗?”
杨云走到一边摆放牌位的台子边上,丝毫没有怀有尊敬之意的随意坐在了上面,抬头向燕时洵问道:“我从村子外回来的时候,他们都说我母亲急病死了。我很愧疚,认为是我的错。直到半年前,我请那几个据说自述帮过我母亲的村里叔伯喝酒,却没想到,他们酒醉吐真言,说出了真相。”
“我母亲根本不是急病死亡,是他们,杀了我母亲!”
推杯换盏中,醉醺醺的中年人拍着杨云的肩膀,炫耀般告诉他,应该感谢自己。
那人说,他母亲命不好,克死了他父亲,现在他把事业做得这么大,也会被他母亲克得事业失败甚至被克死。自己和其他人是看在他也同样是杨氏的男丁,才帮了他一把,把克夫的妈处理掉了,这样就没有人能妨碍他了。
杨云无法讲述当自己听到那些话时,血液是如何一点点变得冰冷,甚至不再流动。
眼前的人明明还在笑着,往日里也对自己还不错,但说出的话,却连恶鬼也要退避三舍。
那是……我的母亲啊。
杨云浑身颤抖着,憋红了双眼。
那是,为了我而受尽了一生的苦难的母亲啊!
在离开之前,她还笑着站在门口向他挥手,而他也兴奋的向她承诺,一定进城找到她当年亲生父母的消息,带她去找她被拐卖后就没能再看一眼的父母。
可是,他带回来了满包文件,满心欢喜的以为可以带着母亲去找家庭,却没想到,迎接他的,只有一具孤零零的棺木。
他甚至没能看到他母亲最后一眼。
眼前的人笑容如此碍眼,这些凶手,为什么他的母亲长眠地下,无法再看一眼亲生父母和家庭,天人两相隔。他们却还能在这里毫无愧疚的笑得出来!
怒气涌上杨云的心头,他看着喝醉了而反应迟缓的村民们,终于,拿起了屋外的农具……
“杀死他们之后,我看到了杨朵,她穿着一身嫁衣站在我身后,告诉我,她感谢我,因为我杀了六个人所产生的阴气,成为了池子里最后一滴水,终于让水池铺满,阴气达到临界值。因此,她可以获得更强大的力量,挣脱所有的镇压束缚。”
杨云缓缓摇了摇头,似乎那段记忆对他而言极为痛苦:“也从她的口中,我知道了我父亲当年做过的事情——他们在杨朵死前,糟蹋了她很久。而我父亲和那些人,也是被杨朵杀死的。”
“杨朵告诉我,因为我无意间帮了她,所以她允许我向她复仇。可是……”
杨云痛苦的低下头,将脸埋进双手中:“我怎么有脸复仇!我的父亲,是个畜生!当年杨朵才十六岁啊,还是个小女孩,他们怎么忍心!”
“我是浑身罪孽的人,没有了我母亲,我最后的坚持也没有意义了。所以,我自杀了,在我母亲坟前。”
杨云的嘴唇颤抖,仰起头看向燕时洵,眼里含着泪水:“可是,我是个无能的废物,做的每一件事都是错的。我以为我自杀后就能去见我目前,亲口向她道歉,再见一见她。”
“可是,杨朵得到了力量,她杀了全村所有人,甚至想要翻过月亮山跑出去的人都被她吊死在了树上。家子坟村所有人,连同着以前死去的人,都成为了杨朵的养分,让她成为了什么阴神。这使得我们所有人的魂魄都被困在了这里,无法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