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家结束流放重回京城,复了王爷爵位那年,薛镇便被他们选中,做了长子萧宁安的伴读。
如此做,不但是因为她的丈夫与一奶同胞的长公主关系匪浅,也是为拉拢薛镇的父亲,彼时已露锋芒的安阳侯世子。
但等到薛镇入府,她和丈夫,还有彼时尚年幼的长子萧宁安,很快便喜欢上了这个温柔寡言,但爱笑也很聪明的孩子。
喜欢到萧宁安把他当成亲弟弟那般对待,喜欢到她的丈夫出入都将他带在身边,喜欢到如果不是老侯爷那荒唐的婚约,她想过要把女儿嫁给薛镇。
薛镇也没有辜负他们全家的厚望,先帝去世那年他才十二岁,便多次救下她的丈夫,她的儿子,她和她的女儿,还有阖府上下人丁。
但薛镇并非好勇斗狠之辈,他小时候就有些名士风范,不爱荣华富贵,只爱读书,山水,花花草草。
但他依旧在父兄意外辞世,祖父不理俗务的时候,挑起了安阳侯府;也在陛下需要他的时候,弃文从武,领兵边疆,成为了最能震慑陈、郑两国的将领,并做了很多建隆帝必须做,但又不好直接做的事情。
他只有二十二岁,却已有了几分一代名臣、名将的风采。
詹皇后曾想过未来更稳重,更果决的薛镇,辅佐自己儿子的情景。
但现在,天子一家都倚重的少年人却和个血葫芦似的,也不知道身上都有什么伤,狼狈至极。
偏他的神情还是那么自如,虽然动起来时,会因为牵扯伤口而有皱眉抿嘴等忍痛的表情,可等他靠墙坐起,看向自己的神色,还和她熟悉的那个年轻人一样。
詹皇后见了他,才真正为如今的场面感到难过。
薛镇有今日荣华,是因为与天家牵扯太多,他未必想要。
薛镇有今日结局,同样是因为与天家纠缠太深,才卷进权谋争斗的洪流中,得把他同样未必想要。
与自己,何其相似?
詹皇后到底有了几分真假参半的心软,轻叹一声道:“罢了,仲敬,你想要的,本宫给你便是。”
薛镇笑了,但只是一笑,便牵动早就红肿破了的唇角,疼得更厉害了。
“多谢娘娘。”聪明人对话,不需要那么多弯弯绕绕,只说便是了,“陛下如今……如何了?”
“太医说,陛下只在这一两天了。”詹皇后说着,看着薛镇的眼睛问,“仲敬,你也认为今日的事情,是我做的吗?”
薛镇缓缓摇摇头:“我知道娘娘与殿下这几年过得并不好,但娘娘与殿下,不至于如此。”
詹皇后听见这话,打量着他,笑出了声音,如唠家常一样地坐在了狱卒搬来的椅子上,叹道:
“瞧瞧,连仲敬都觉得不会是本宫与太子做的……至亲至疏夫妻,古人的话,还是要信个一二的。”
薛镇没有说话。
詹皇后看着薛镇,却好像是在透过他,追忆她与建隆帝的曾经。
“我嫁给陛下的时候,便知道他不被先帝喜欢,高祖在的时候还好,等高祖驾崩后先帝登基,我和陛下就一天比一天艰难。但即便如此……我没放弃过他,他也从没丢下过我。本宫曾想过,我不但要与他白头偕老,我还要助他成事,助他问鼎中原,助他开万古盛世。可结果呢?仲敬,他给你的血诏上,是怎么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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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皇后的脸上有了伤怀。\手\机\版\无\错\首\发~~
“他病倒的那天,看我的目光,宛如仇寇。
“我以为……他就算不再爱我怜我,弥留之际,也该信我一二。仲敬,本宫这近三十年的日子,像不像个笑话?”
一国早就遣散了狱卒,只为对个小辈说点儿心里话。
可薛镇无法评说,也不可能说什么。
他早分不清皇后的话是真的,还是只为问出血诏下落的戏。
“娘娘该知道,陛下年初招臣回京,是想过让淮王掌镇北军的,”他看着詹皇后,“事关己身,当时又有陈国挑衅,陛下问臣可否时,臣怕误事不敢多言,但千秋宴后,陛下仍命臣再回镇北军中。”
“娘娘聪慧,该知道陛下仍是属意太子的。因此娘娘又何必如此?又何必……将无关之人牵扯进来?”
他如今说话身上都痛,但依旧,慢条斯理地,将他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詹皇后知道他说的无关之人是谁,容色淡了下去,说道:“我的丈夫即将死于非命,总该有人付出些代价。”
薛镇笑得坦然:“我知道娘娘顾虑,所以那血诏不过是无辜之人的保命符。如今两难之地,臣无法对陛下尽忠,也不能对太子尽义,只能以我之死,换他们平安。”
他说得很诚恳,但詹皇后看着他的目光,渐渐冷了下来。
她已经明白,存了死志的薛镇,永远不会松口了。
“无辜之人?那仲敬那位无辜的夫人,为何不隐姓埋名遁走他乡,而是要留在太子身边?”她冷冰冰地反问。
薛镇的心猛地一缩,不知皇后此话是怎样的吉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