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的可能不是郡主……
元策一把掀开帐门,负着手侧过身,请钟氏进去。
寂静无声的大帐里,姜稚衣正低垂着眼抱膝坐在榻上,听见动静满脸欢喜地抬起头来,刚一张嘴,一看元策身后跟来的钟氏,脸一垮,笑意收了个一干二净。
“哎哟稚衣呀,舅母才一早上未见你,你怎成了这般模样!”钟氏一进门便快步上前,没说两句被什么呛着,拿帕子掩着咳嗽了几声。
“这屋里烧的什么炭这么熏人?”钟氏顺着烟气瞧见榻边那盆劣炭,“我们稚衣向来只用银骨炭,你们这不是糟践……”
话说一半,却发现姜稚衣安安静静坐在榻上,连鼻子也没皱一下。
又看她手边那粗糙到磨手的陶碗,眼见得里头茶水已被喝尽,一滴未剩。
再看她身上拥着的那床硬邦邦的、一看便很是硌人的被衾。
不止钟氏愣住,穆新鸿也惊讶地瞪大了眼。
军营里过得糙,本也没指望踩个泥巴地都要铺绒毯的郡主肯用这些凑合来的东西。
却没想到姜稚衣非但用了,还毫无嫌弃之意,尤其对少将军这床被衾十分的情有独钟、爱不释手。
“稚衣?”钟氏宁愿相信六月会飞雪,也不信姜稚衣眼里忍得下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惊了又惊,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两下,“这是怎么了,可是谁人欺负了你?”
姜稚衣仰起一张委屈巴巴的脸,朝她身后站着的人望去。
元策:“……”
“不、不是,侯夫人,您千万别误会!少将军与郡主之间清清白白,绝没有半分瓜葛!”穆新鸿说完,觉得这话好像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又找补道,“眼下当务之急是给郡主处理皮外伤,侯夫人不如还是尽快将郡主接走……”
“这是沈少将军的意思吗?”姜稚衣忽然打断他,不高兴地抿着唇望向元策。
元策:“自然,难道郡主还想赖在臣这儿养伤不成?”
姜稚衣深吸一口气,像在强忍什么:“那沈少将军也觉得,我与你之间清清白白,没有半分瓜葛?”
元策淡淡眨了眨眼:“臣应该同郡主有什么瓜葛?”
姜稚衣极轻极缓地点了两下头,一双水杏眼轻轻一眨,啪嗒眨下一滴泪。
元策:“……”
“既然没有瓜葛,你今日为何救我?”姜稚衣含着哭腔,不死心地再问。
“郡主今日倒下之处恰好过我军营界线,若非如此,臣的确不至于多管闲事。”
像是一口气没缓上来,姜稚衣颤抖着抽了下噎,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眼泪断了线似的啪嗒啪嗒往下掉。
钟氏在一旁看得又是莫名其妙,又是心惊肉跳,赶紧劝道:“稚衣啊,要不还是先跟舅母回府去吧,这皮外伤若不及时清理上药,可是要留疤的!”
“留疤就留疤好了,反正我如今也只是个闲事了!”
元策:“……”
钟氏:“女孩家怎好留疤呢,将来嫁人后夫婿可是会看到的!”
“我都已是个闲事了,还能嫁给谁去……”
元策:“…………”
穆新鸿一动不敢动地站在元策身后,悄悄张了张嘴皮:“听郡主这话意思,难道本该是您娶她?”
元策面无表情看着声泪俱下的人:“你问我我问谁去。”
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声回荡在帐中,反复冲撞着人的鼓膜,震得人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元策摁着耳根闭了闭眼,面朝钟氏道:“侯夫人?”
钟氏昏昏瞪瞪抬起头来。
天晓得这孩子自入侯府以来就没哭过,她这当舅母的何尝不是头一遭遇到这样的大场面!
钟氏略带尴尬地一笑:“这孩子怎么劝也不肯回家……沈小将军可有什么法子?”
元策耐心彻底告罄,沉着脸走上前去,单膝抵上床沿,弯下身,手臂从被衾下穿过,正要连人带被衾一把抱起——
姜稚衣哭声一停,抽了声噎,抬起头来。
元策一偏头,对上一双缠绵悱恻,欲说还休的眼。
眼睛还在哭的人,身体像被什么锁钥打开,懵懵懂懂地伸手圈牢了他的脖子。
“……”
默了默,元策被衾下的手慢慢抽回,扬手一记手刀下去。
然后在钟氏和穆新鸿震惊的目光下,将昏厥的人单手扛上肩膀,大步流星走出了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