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前去看看明日要走的路,你与公主一道过,”元策给李答风递去一个眼色,“我不在驿站时,你多看顾着些这里。”
李答风看着他眼底的正色,点了点头:“放心去吧。”
子时过半,夜凉如水。
驿站百里之外,远离上元灯火的荒郊野地,一群手脚戴镣铐的流放犯在囚衣外披着薄被,背靠树干,阖眼歇着觉。
不远处篝火堆边,押送流放犯的几个衙役碰了下手里的酒坛子,仰头大口喝着酒:“上元佳节,人家都在城里热闹,就咱哥几个命苦,还在这儿押这劳什子人犯……”
“可不是,你说圣上也真是,这钟家贪了这么多银钱,一刀宰了得了,流放什么嘛,劳民伤财……”
“嘘——小点声,听说这康乐伯背后有大人物在,就是因为这样才免了死刑,说不准流放完还能东山再起,都小心点说话,别得罪了人!”
几个衙役唠着嗑喝着酒,喝到快四更天,一个个接连歪倒在了篝火边。
钟伯勇听着耳边的声儿突然没了,奇怪地睁开眼来,一看篝火堆边上不省人事的衙役们,拿手肘撞了撞身边人:“爹、爹……”
康乐伯惊醒过来。
“爹,这些衙役好像倒得不对劲啊,是不是酒里给人下了药,范伯伯派人来救我们了?”
康乐伯目光陡然一沉,瞌睡瞬间跑了个空,直起腰背来,警惕地望向四下。
“你范伯伯愿意保住我们的命已是仁至义尽,这里离京城不到二百里,他绝不可能冒此大险……”
钟伯勇听着这话,禁不住打了个激灵。
从入狱到流放,遭受过非人的折磨,他已经明白他爹当初给他的警告——为何不可去招惹沈元策。
去年五月,沈元策在河西遭逢生死大难,玄策军一支主力军全军覆没,原都是他爹的手笔。
他爹因贪污军饷,早年间被范德年逮住把柄,自此便在替范家做事。
他爹做着范德年手下的棋子,已将沈家得罪了个透。他当初竟还为着阿弟一条腿,不怕死地去挑衅沈元策……
可惜这一切都明白得太晚了。如今除了苟且偷生,留住这条命,来日再寻机会报复回去,别无他法。
可是此刻,这些衙役实在安静得太诡异了……
钟伯勇毛骨悚然地瞪大了眼:“如果给酒里下药的人不是来救我们的,那就……”
“是来杀你们的。”一道含笑的年轻男声蓦地在背后响起。
康乐伯和钟伯勇猛然回过头去。
浓黑的夜色里,一身玄衣的少年把着腰间的剑,踩着碎石长草一步步走上前来,一步步被篝火照亮颀长的身形轮廓,照亮那张剑眉星目,棱角分明的脸。
元策:“好久不见,钟小伯爷。”
钟伯勇一个哆嗦想爬起来,却因脚上镣铐打架,踉跄着一屁股坐到地上,只能狼狈地往后爬去。
其余几个钟家的儿子也陆续醒转,看见这一幕,齐齐见了鬼似的连滚带爬地往后逃。
“沈元策——”康乐伯从地上站起来,站到儿子们跟前,戴着镣铐的手抬起来,试图安抚住元策,“我知你对我恨之入骨,但你真正的敌人并非是我,你放过我们,我可以告诉你,这一切的主谋是——”
“是想要削弱河西势力的河东,是想要拥立二皇子为储的范德年,是想要登上大统的二皇子。”元策抱着剑站住脚步,“这些我已经知道了,康乐伯还有别的筹码来换你们这么多条命吗?”
康乐伯脸色一白,喘着气道:“我手中还捏着范德年与外族勾结的证据……”
“范德年要是这么蠢,河东节度使怎么不是你?我们的圣上要是看证据,你为何还能站在这里?”
康乐伯深吸一口气:“那你、你有什么要求,你可以提!就是要我从此做牛做马给你卖命,我也绝无二话!”
“这个主意听起来倒是挺有诚意,”元策一扯嘴角,“可惜我不缺牛,也不缺马,只想送你下地狱。”
盯着元策眼底一闪而过的杀意,康乐伯自知已无说服他的可能,紧张地吞咽着,弯下身去,从靴子里拔出一柄匕首。
元策轻笑一声,拔剑出鞘,剑锋一横。
康乐伯握着匕首上挡,还未碰到剑锋,元策忽然一个鬼魅般闪身越过了他。
康乐伯大惊回头,声嘶力竭:“不——!”
手起剑落,剑锋一抹,一带而过。
几个公子哥儿捂着血涌如注的脖子,大睁着眼软倒下去。几条年轻的生命瞬间没了声息。
“沈元策——!正月十五燃灯供佛,人在做佛在看,你不得好死——”
镣铐叮呤咣啷作响,康乐伯嘶喊着,血红着眼攥紧匕首冲上前来。
元策手中剑反手往后一掷,嗤一声入肉响动,一剑穿心。
一身囚衣的人瞪着眼缓缓跪倒下去。
元策回过身,握过剑柄,拔剑而出。
血溅三尺,不远处噼啪燃烧的篝火一闪一闪,照见垂落的剑尖滴滴答答淌下的浓稠汁液。
风一吹,浓重的血腥气在这暗黑的荒野弥漫开来。
元策抬起手曲起食指,拿指关节轻擦掉脸颊的血,睨向脚下没了动静的人——
“你也知道今夜是正月十五。”
“那还赶着这日子流放到我跟前。”
“害我未婚妻都没看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