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不知所措拆开来,就是他对自己能力不够,不能早日让米赛尔离开那样的生活,甚至还成为米赛尔的拖累。尽管他知道,自己从来都不是一无是处,是米赛尔的支柱。
只不过,这个支柱或许换成别的人格来当——阿贝尔总是忍不住想,或许会更好。
米赛尔找了个机会,让拉米罗和埃尔西暂时不钻出来。他坐在台阶上,外套笼了一点阳光,单刀直入地问:“不太高兴?”
他其实是纠结了一下措辞的,但他的表达能力很差,社交一般都让阿贝尔出面,所以也不怎么会安慰人。他发现自己不擅长之后,干脆就直接摆烂,开门见山。
他表情一变,阿贝尔闷闷不乐地出来了,点了点头。
米赛尔顿了顿,现在是他本人:“我不想你不高兴。”
假如换做别的人格出来,是很容易分辨米赛尔和他们之间的区别的。但阿贝尔在实验基地扮演了米赛尔相当长一段时间,对于米赛尔会在什么时候会有什么表情都很熟稔,哪怕现在不用扮演,也已经成了习惯,乍一看,是很难分辨究竟是不是米赛尔本人的。
只不过不能多说话,多说话就很容易暴露。
所以邻居家的小女孩提着花篮蹦蹦跳跳地路过时,也没发现哪里有什么不对劲。她很喜欢邻家这个长得很帅的大哥哥,就是不怎么出门,平时都看不到。
她从花篮里择了一朵最好看的花,踩着阳光到房子前,举起花挥了挥:“哥哥!送给你!”
那花是生长在路边的野花,随处可见,要说多惊艳,真的不至于。但米赛尔敛了一下眸光,拿回了身体掌控权,站起来走过去,郑重地界过小女孩的花,低声说:“谢谢。”
正因为不怎么容易分清阿贝尔和米赛尔,所以也没外人知道,每次出来收下别人礼物,并且说“谢谢”的,其实都是米赛尔本人。
这是米赛尔莫名的坚持,其他时候的社交大多由阿贝尔代劳。
小女孩见米赛尔收下了自己的花,扒着门想再多养眼一会儿,说:“不用谢,我觉得这花最漂亮,就应该送给最漂亮的人!”
这时候上线的已经换成了阿贝尔,阿贝尔盯着花,点了点头:“我同意。”
在他心里,米赛尔就是最好看的。
“只不过摘下来后,花没多久就会谢了。”小女孩跟个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想了想又说,“不过没关系,等我下次再见到好看的花,就继续送给哥哥。”
阿贝尔说:“不用拿过来,让花多开会儿吧,到时候你可以指给我看,也一样。”
虽然花没能继续送,但得到了和好看大哥哥一起赏花的机会,小女孩并没有多失落。她眼睛亮亮的,抬头看着阿贝尔:“那到时候我穿最好看的裙子,带哥哥去看最好看的花。”
阿贝尔视线在小女孩那镶着荷叶边的裙摆上停了一瞬:“不用换。”
“要换的要换的,这条裙子我都穿好久啦。”小女孩说,“而且最漂亮的哥哥当然得配最漂亮的裙子!”
当然得配最漂亮的裙子……?
阿贝尔若有所思。
他当然不觉得米赛尔得穿裙子,只是觉得如果自己能穿上漂亮的裙子,说不定有朝一日站在米赛尔的身边的时候,能被夸上一句郎才女貌。
“……我不穿裙子。”小女孩走之后,对于阿贝尔这个异想天开的主意,哪怕是米赛尔也有点无语凝噎。但他说完,又想了想:“但你高兴就好。”
他那时候还没觉得阿贝尔会有自己的身体,下意识地以为是阿贝尔想在掌握他身体权的时候穿。反正那时掌控身体的也不是他,他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没看见。
不过,他还是匆匆忙忙地补了一句:“不要太复杂的。”
阿贝尔出来后,掐着花,在原地愣住了。
他憋了半天,那本来就只比米赛尔灵光一些的嘴憋出了一句,还带着点迟疑和惶恐:“……你是在哄我吗?”
分明只要给一点甜头他就会满足,可米赛尔给得太多了。这太不真实,倒像是行刑前的断头饭。所以憋完这句话后,阿贝尔就怂了,也慌了。
于是,那花被米赛尔本人握在了手心里。
白色的花倚在他的掌心,而深绿色的枝叶绕过他修长的无名指,又搭上了小指。
米赛尔点了下头,嗯了一声:“在哄你。”
他捧着花的手忽地颤得厉害。
可米赛尔一出来,手又稳了。
米赛尔看着花,说:“我想你高兴点。”
“……”
这回阿贝尔没有出来,大约还是很慌。
米赛尔沉默了一瞬,干脆就这么说了下去:“很久以前你说过,只要我需要你,你就会在。”
“有些话,哪怕你是另一个我,光靠想也是想不明白的,还是得和你说清楚。”他说话的速度并不快,甚至偏慢,“从前的时候,我需要你,是因为我需要你当我的支柱,在我的背后,能让我继续往前走,知道不能转身,就会逼着自己往前走。”
“但现在不一样了。”
米赛尔抬起另一只手点了一下花瓣,似乎这样就能碰到阿贝尔。
可他很清楚,也从来都不做梦,他其实永远都碰不到另一个自己。
“现在……”说到这里时,他顿了一下,“现在我需要你,是需要你开心。”
不幸的是,后来他们都不记得这句话,都不记得那朵花,更不记得过往,甚至不记得彼此。
庆幸的是,哪怕他们什么都不记得了,有些东西却也还是以不同方式回来了。
就像是废墟之上的长袍,也像是小巷里的白裙,更像是尘埃落定的玫瑰花,还像是高楼上的一跃而下。不管是什么,都其实是有人跨越了时光岁月与尘封记忆,在告诉等候已久的人一句——
我需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