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困龙潭回道腌臜小院已近子时,平日这个时辰正是潇湘馆中热闹的时候,今天小厮们不用再熬夜忙碌,但多年作息又怎会轻易改变,沈虞生洗漱睡下之时,院中几人还在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
别看这些小厮没读过书,可都是些在前院摸爬滚打的角色,要论见识,常人还不及他们,不过这群人聚在一起可从来不会谈论家国之事,还不到年纪。更多的时候就如现在一般,意淫着馆中的莺花们,时不时发出猥琐的笑声。
“哎,要是能和何笑笑睡一晚就好了,我马上死了都乐意。”何笑笑生的勾人,是这些小厮恶的重点想象对象。
另有一小厮嗤笑道:“就你那条烂命能值几个钱?称斤卖还不如猪肉贵,要我说,别讲什么睡一晚,能偷到何笑笑的肚兜我都死而无憾!”
腌臜小院传出大笑声,此话倒也没错,三教九流,妓地位最为低下,他们这些小厮更是连妓都不如,馆中最便宜的莺花还可以勒紧裤腰带当一回入幕之宾,四院花魁就只能早点埋头大睡,看能不能梦中相见。
沈虞生因为受到特别待遇,所以跟小厮领事关系都不太好,以前倒有一个名叫钟贤的小厮跟他关系不错,人也生的伶俐,不过眼看要当上管事的时候被一个穿着华贵的男子买走了,之后就了无音讯。
钟贤跟其余小厮不同,不好去出手阔绰的侠客身边,反而经常伺候在白帝城那群穷酸书生旁,沈虞生曾恰巧看到,那群穷酸书生在酒桌上高谈阔论,钟贤提着酒壶站在一旁,眼中有光。
只不过一切也是过往,也不知钟贤这小子近来可好?
以他的聪明劲,想来会在贵公子府中混得不错。沈虞生双手做枕,闭眼微笑,不知何时沉沉睡去。
醒来时,太阳刚好东升,本懒散成性,最喜偷奸耍滑的院中小厮居然已全部清洗完毕,还换上了干净的新袍子,沈虞生察觉异样,看来这次来的军爷,身份有些古怪啊,不过他只是后院小厮,这些都跟他没什么关系。
本来他是这么想的。
“生儿,你在后院洗了几年的鱼鳔,也该去前院候着了。”杜妈妈破天荒的说道,还留给了沈虞生一套新服,他翻开一看,竟是坊中定制。
沈虞生神色意味不明,将新服接过,恭敬道:“谢杜妈妈。”
换上新服,沈虞生来到院中仅有的一块碎镜前。
人靠衣装马靠鞍这句话当真没错,现在的沈虞生完全就像一个来潇湘馆寻花问柳的纨绔公子。
“唉。”有新衣服穿固然可喜,只是自刚才开始沈虞生一直心悸,今日军爷来馆中作乐,想来不会简单结束。
但这又跟他一个鱼鳔小厮有甚关系?天塌了都有高个子顶着,他只要约束好自己就行。
前院之中零星有几个客人,都是潇湘馆常客,大概是昨天闭关一天想念得紧,这才早早来馆中报道,看到沈虞生,几人面露疑色。他们可不记得白帝城有长得这么好看的公子哥?莫不是外州来的公子。
与身边的小厮打探一番,才知晓原来这貌美少年就是他们赌局的主人公,沈虞生,众人唏嘘,闻名不如见面,要是自己能像这少年般生的好看,想来也会有不少女子自荐枕席。
沈虞生呆站在酒柜之前无所事事,馆中大小事物早有分配,他是多余的那一个,只是他甚觉奇怪,馆中客人老是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那是羡慕的眼神,对于这些勾栏老手,花费千金与花魁共度一晚远不如分文不花跟寻常内人睡上一觉来的有满足感,这才有了那句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的老话。
勾栏老手们的想法沈虞生不得而知,就算知道了也难以理解,潇湘馆中莺花在他看来根本就是洪荒野兽,避之不及,晚上起夜洗亵裤影响长身体,他还只是个未曾束发的孩子。
馆中客人渐渐变多,只剩下最靠近潇湘阁戏台的两间雅间,近一刻钟,杜妈妈忙前忙后数次,沈虞生估摸着应该是那群军爷要来了。
果不其然,门外传来马匹嘶鸣声,接着是兵甲刀剑响声,杜妈妈喜出望外,忙对后院招手道:“姑娘们,快出来接客!”
早已候在后院的莺花飘然而出,静心打理过的衣裳与妆容无不展现众女心机,要不哪奉旨填词的柳三伞怎会多次在教坊司中说勾栏中的勾心斗角不比皇宫后院差。
馆中众人皆看向这群贵客,不出沈虞生所料,只是六人的队伍,虽风尘仆仆,却装备整齐,看来不是逃兵,应是回白帝州报喜的队伍。
“这就是白帝城第一的勾栏?不如教坊司远甚!”领头的男子腰间配有十夫长的令牌,看来就是这六人军卒的领头。
沈虞生本觉得古怪,按常理不过小小十夫长,杜妈妈不该如此重视,但是看到男子的那一刻,沈虞生就明白了,这男子不是普通兵卒。
馆中领事常说,业分三教九流,人亦分三六九等,勾栏中伺候人,最要记住察言观色,阿谀奉承,见人下菜,所以想入前院第一件事就是懂得看人,下三流的人胸无底气,行事猥琐,中三流的人喜听奉承,最好伺候,至于上三流,只要坐在那,便是鹤立鸡群,气势无二。只是伺候这上三流的人,最好闭口不言,少说少错,以免招惹杀生之祸。这男子便是那上有的上三流人物,其势如剑,锋芒毕露。
杜妈妈扭动着腰肢来到男子身边,胸前肥鸽与男子手臂若即若离,以扇遮面,娇笑道:“小州牧见多识广,我这装潢确实不如龙渊教坊司,不过这姑娘可不会比那的差,来,让我带小州牧去雅间。”
杜妈妈也曾是龙渊勾栏头牌,如今徐娘半老,却独具韵味,小州牧趁机搂住杜妈妈腰肢揉捏一番,鼻尖也贴近杜妈妈鬓边猛嗅一下,调笑道:“比起小州牧,我更喜欢别人叫我十夫长。”
杜妈妈闭门多年,平日那些浪荡之徒最多也就嘴上花花,现在小州牧如此轻薄举动让她有些许吃不消,眼中竟有了春色一片。
“先上雅间吧,十夫长大人。”杜妈妈声色微颤。
小州牧哈哈大笑,招呼着身后兵卒上了雅间,身后数名莺花跟随,房间中很快发出男子调戏声,女子娇笑求饶声,好不热闹。
沈虞生收回目光,没想到来人居然是白帝州州牧独子,看那模样应该是州牧想办法让其进入军中混取军功,这一队大概都是些白帝州的膏粱子弟,身上都没有杀气,不像兵卒。
沈虞生曾在馆中远远看过一位军功不菲的骁骑将军,穿着如同富贵老翁,但眼神似刀,动辄之间杀气腾腾,吓得身旁的莺花都不敢多语,夹菜的手都是颤抖的。
“这小州牧也不像雏,为何以前没在潇湘馆中见过?”馆中客人开始攀谈起来,那些官家的事在这勾栏之中也是一道佐酒小菜。
一位富商知晓些许内幕,抿一口酒解释道:“这小州牧本在城中私宅圈养家妓、娈童无数,供城中纨绔子弟享乐,糜乱至极,前些日子州牧一怒之下将小州牧私宅收回,小州牧也没了消息。现在看来,小州牧是被扔到军中历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