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3页

这本书让云峥越看越心惊,原来《竹书纪年》相对于汉儒经典太异类了。实际情况是,《竹书纪年》冲破了儒家古代历史体系。

禅让在儒家伦理道德治国体系中的作用十分重要,它是以礼以仁治国的典范。《竹书纪年》上说:“昔尧德衰,为舜所囚”,还说“后稷放帝朱于丹水”后稷就是舜,显然是舜监禁了尧,流放了尧的儿子才登上王位的,哪里有什么禅让?

《韩非子·说疑》一言以蔽之:“舜逼尧,禹逼舜,汤放桀,武王伐纣,此四王者,人臣弑其君者也。”也就说中国自从出现权利更迭这种事之后,手段就没有一个是光明的。

至于宋儒们标榜的“桐宫之囚”这种道德模范的最高标准更是一个笑谈。

说起桐宫之囚,就不得不说商王朝重要辅臣伊尹,根据《竹书纪年》记载,伊尹放逐了商汤的长孙“太甲”自立,太甲在桐宫被关了两年多,后来找机会从桐宫逃回王都,杀了伊尹,恢复了王位,还宽宏大量地对待伊尹的两个儿子,让他们分了伊尹的田宅。原文是:“伊尹放太甲于桐,尹乃自立,暨及位于太甲七年,太甲潜出自桐,杀伊尹,乃立其子伊陟、伊奋,命复其父之田宅而中分之。”

但在儒家的史料中,故事变成了这样:太甲继承王位后不听伊尹的劝告,胡作非为起来,太甲被伊尹关在桐宫,深为悔恨,终于改邪归正,有了良好的表现,于是伊尹又把他迎回都城,伊尹称赞太甲悔过自新。太甲则回答:“过去我曾经违背您的教导,将来希望您继续指导我走正路。上天制造的灾祸,还可以躲避;我自己制造的灾祸,就没有办法逃脱了。”

上面的那段话也就是著名的“天作孽,可违也;自作孽,不可以逭”,这句著名的话被记载在《礼记·缁衣》。于是,一个奸臣变成了忠臣,发动宫廷政变篡夺王位的伊尹一下子成了大公无私的圣人。

云峥每看到一个疏漏之处,或者看到和正史相违背的地方,云峥就拿树叶在那里做一个标记,看着一本上夹满了厚厚的树叶,云峥叹息一声,将书交给陆轻盈道:“把这本书锁进宝库,不许让云二他们看见,这本书就不该出现。”

陆轻盈小声的道:“既然是孤本,您为何不将这本书刊印出来?您不是一个小气的人啊。”

云峥挠挠下巴惭愧的道:“主要是我们说谎话说的太多了,看到真话就有些不自然。”

陆轻盈不以为然的道:“做学问就是求真,求实,怎么可能会忌讳真相?妾身身为女子都知道的道理,您一向心胸开阔,怎么还是看不开。”

云峥发愁的道:“大道理我们都知道,可是我们是官员啊,不练就一身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怎么在朝堂上混?等一会你就会看到一大群饱学的宿儒,各个仪表堂堂,意气风发,可是内心里却是一个个干瘪的腐烂的烂橘子。”

陆轻盈赶紧捂住丈夫的嘴巴,左右瞅瞅小声的道:“‘遑遑乎干城之具也’您说这句话就行了,千万莫说那些烂橘子的话,这么说您会被当成敌人的。”

云峥点点头道:“既然如此,你就把这本书仔细的藏好,千万莫要被别人看见,看到了会有大麻烦,这本书里说的东西可比烂橘子狠多了。”

陆轻盈瞅瞅手里的书,又瞅瞅摇篮里流口水的儿子,咬咬牙,直接就把这本《竹书纪年》塞进了煮茶的小火炉里,云峥大吃一惊,才要夺回来,可是身子起了一半,又懒懒的躺了回去,看也不看那本熊熊燃烧的书卷。

陆轻盈的方式可能是错的,可是这样的方式很有可能是最正确的,反正谎话说了百遍之后也就成了真话了,人总归是向往光明和幸福的,人世间多一点幻想,多一丝期待总比待在漆黑一团的墨汁里要强一百倍,即便这丝光明是虚假的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