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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人看流民和普通人看见流民的反应不一样,百姓看到流民只会同情,而官员和皇帝看到流民,就好像看到了动荡和不安。

在中国历史上,有争夺帝位的野心者不外两种人,一是豪族,如杨坚、李世民等是。

二是流氓,如刘邦、朱元璋等是。此盖豪族有所凭借,便于取得权力,流氓无所顾忌,勇于冒险。

豪族所凭借的是什么?吾国自古以农立国,土地是唯一的生产工具,也是唯一的权力基础。但是四民之中,农民最苦。吾国的遗产继承制,以诸子均分为主,纵是大农,一传再传之后,土地亦必细分,由大农变为小农,土地的生产已经不能维持一家的生活,而租税又以田赋为主,农民受了苛税的压迫,结果便如晁错所言:

“春不得避风尘,夏不得避暑热,秋不得避阴雨,冬不得避寒冻,亡日休息……勤苦如此,尚复被水旱之灾……赋敛不时……当具有者半价而卖,亡者取倍称之息,于是有卖田宅、鬻子孙以偿债者矣。”

这些没了土地也就没了任何生产资料的人除了当流民之外没有其他任何的出路。

中国自古以来就是农业国家,而且中国的农业甚见幼稚。

技术的幼稚已可妨害生产力的发达,而过小地的耕种又令技术不容易改良。

其结果,农民当然没有贮蓄,而致再生产只能在同一规模上,不断地反复着。然而地力是有限的,收获是递减的,年年在同一的土地,作同一的耕种,收获何能不年年减少。

西汉在文帝时代,“百亩之收不过百石”。东汉时代生产力似已提高,“亩收三斛”。由三国而至晋代,一亩之收“或不足以偿种”。降至唐代,“一顷出米五十余斛”。到了宋代,太宗时,“亩约收三斛”,神宗时,“大约中岁亩一石”。然据吕惠卿之言,“田岁首来四五六斗”。生产力如斯低落,而又加之以水旱之灾、赋税之重,百姓遂“弃田流徙为闲民”。

闲民增加,贫穷已经成为普遍的现象。

王安石之所以会病倒,纯粹是因为这次有了可以和最底层的流民有了亲密接触的缘故,也是通过这次长途跋涉,让他对流民的构成和成因有了一个极为中肯的认识。

看着这些在寒风中呼号求生的流民,再想想自己那些漏洞百出的变法信条,惭愧和激怒交加,终于病倒了。

然而,让他最担心的却是一旦流民成灾,贫穷的普通化就是暗示大宋社会快要发生大乱了。

王莽时代,“四方皆以饥寒穷愁,起为盗贼,稍稍群聚,常思岁熟,得归乡里,众虽数万,不敢略有城邑,转掠求食,自阕而已”。

晋惠帝时代,“频岁大饥,百姓乃流移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