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春神祠。
已近未时,祠前广场上比早间越发喧闹了。
古人诗云:立春历日自当新,正月春幡底须故。
熟练的木工师傅搭起了高高的竹架,大姑娘小媳妇拖着长长的春幡一条一条的分开,等着挂在杆子上。
各色春幡都是襄州城各处养蚕的百姓将自家的绢帛染色剪成,映着阳光,将广场渲染的如春花盛开时一般的热闹。
广场四周搭起了一圈摊子,黄柑酒、五辛盘、柳枝鞭、句芒面具、各色春胜、现蒸的春饼大人们三三两两的坐在摊子前或品酒或闲聊,数个玩耍的孩童梳着牧童双髻,戴着春燕、春花的面具在人堆里四处跑着,惹来一阵呵斥。
庙祝李延也在广场上忙碌,这边指挥着挂幡,那边支应着自己的摊子。
摊子上摆着许多漆好了颜色的小小泥牛,各个捏的憨态可掬。一旁或铺或挂着大大小小的春牛图,画的正是芒神在河边柳边田边等各个地方牵牛的样子。
小孩和妇人们更喜欢小小春牛,而老人家们多会请一副春牛图回家,希望芒神能够保佑一年的收获。
朝来河开雁将还,万木生芽是今日。
人人脸上都挂着笑。
李延依旧戴着句芒面具,应付着来往的行人。
忽的,一只手伸了过来,随手拈起摊位上的一只春牛。
“你就是这里的庙祝?”声音在身前响起。
“回客官,正是在下。哦,这小春牛三文钱一只,五文钱两只,承惠。”李延话里带着客气的笑意,头也不抬,接着整理,只是弯腰摊手,要钱。
“不买东西,我想,打听点事儿。”
李延慢慢起身,迎上了一对亮晶晶的眸子。
面具后的眼睛稍一恍惚就回复清澈,李延心里轻轻嗤笑了一声,口中道:“客官想问些什么事?”
一名灰衣儒生看着庙祝,上上下下一通打量,开口问道:“你可认识一名身背长弓的少年猎户?”
“自是认得,不知客官寻他有事么?”
儒生点点头道:“不错。我找他有笔买卖,要请他去山里寻一味药。听闻这少年常在这里出入,才打听寻来。”
“原来如此,阿泰是在我这里暂住,不过他今日未归,客官不如晚些再来吧。”
“唔,也好。”
儒生没着急走,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画着九枝九叶九花的纸,问道:“句芒神司天下草木,城中又传阁下医术高明,想必也能辨识草药。我找那猎户要寻的就是这株草药,不如先请阁下帮我看看。”
李延应言仔仔细细的看了几遍,摇摇头,看着面前的男子回道:“却是不曾见过,此物形状不合天下一应草属,莫非是画错了?还是哪本话本里虚构出来的吧”
话未说完,只听这儒生用一种特殊的低沉嗓音缓缓命令道:“摘下面具,看着我。”
春神庙祝的动作一僵,双手不受控制一般,缓缓抬起,将面具往上掀开,露出脸上三道伤痕,自左额一直划到下巴,虽然已经愈合,但那些翻起的皮肉仍旧显得伤口狰狞可怖。
儒生丝毫没有被脸上的伤痕惊到,仔细分辨了庙祝的长相,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得到一样的答案后才继续问道:“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庙祝顺从的回道:“回客官,这是在下几年前在伏牛山中遇大虫留下的,多亏阿泰师徒相救才逃得性命。”
儒生目光一闪,接着问道:“他还有个师父?多大岁数,长得什么样子?”
此时若有旁人经过,就能看到春神庙祝眼神发直的望着前方,整个人痴愣愣的,面前的男人问什么就答什么,丢了魂一般。
他做出努力回忆的样子,眼神渐渐有些涣散,过了片刻继续答道:“那老猎户六十多岁,满头白发,因为年老力衰,才收了阿泰做徒弟。”
儒生思索一阵,喃喃自语道:“六十多岁的老猎户?不像……不过还是等到那小子回来施术再问才稳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