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听说没?那家韩家私房菜要转手了!”
“早就听说了,不已经十多天都没开店了吗?”
“我就说那家私房菜开不了太长时间,简直不符合我们这条街的格调嘛!”
“哈哈!太高大上了吗?”
“没错,我们这条街都是卖小吃的啊,忽然弄个什么私房菜实在是太不合群了嘛!”
“不过私房菜那家的铺子,要转手给谁啊?准备做什么?”
“放心吧,我打听过了,据说接手的那老板不开餐馆了,要开家古董店!”
“我没听错吧?”
“是啊,你没听错,更高大上了。喏,看,就是那人买的。”
凑在一起聊天的街坊邻居们,纷纷把目光投到街头走过来的那几个人身上。其中一个老头子大家都认识,是韩家私房菜的店主。而他陪着的两个人,一个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另一个是二十刚出头的年轻人。
那个中年人面容平凡,身材中等,但眼神却像是儿童的一样,黑白分明,极为清澈。他的头顶光溜溜的,没有一根头发,还反射着太阳的光晕,简直就像是一个特大的灯泡。
可那个年轻人却相貌俊秀,身材挺拔,穿着一件引人注目的黑色唐装。右手的袖筒处绣着一条暗红色的龙,蜿蜒地顺着他的袖子盘旋而上,张牙舞爪的龙口正对着领口,乍看上去,这条龙就像是活物一般,似乎马上就要咬断他的脖子。而他胸口对襟上绣着的那几颗深红色的盘扣,就像是黑夜中滴上去的几滴血。这种诡异而又栩栩如生的绣品,再加上穿着它的人也很帅气,实在是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怎么穿得像个明星似的?”有人在小声地嘀咕,他的这个结论也得到了其他人的附和。他们只要看一眼,就知道这两人不是父子关系。反而那个中年人落后了半步,跟在那个年轻人身后,轻声细语地和韩家老头交流着。
“啊,我知道那个人,那个中年人,以前上过电视的,好像是在收藏界负有盛名的大师级人物呢!”有人认出了那名中年男子,低声嚷嚷着。
“那他开古董店怎么选这么个地方啊?”有人开始不理解了。
“啧,知道什么啊!不是他开店,真正的老板是那个年轻人呢!”消息灵通的人如此说道,更是引起众人一阵不大不小的惊奇。
街对面这些街坊邻居的讨论,丝毫不差地落进了那年轻的老板耳中。但他并不在意,而是静静地听着一旁的大师和那东家聊天。
其实他对这个店铺安不安静、漏不漏水、安不安全没什么要求,价钱也没怎么在意,大师也深知他的性子,所以这笔生意做起来相当顺利。进到店铺转了两圈,年轻的老板便轻轻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大师看到了,便和那韩家老头握了握手,转身给自家助理打了个电话,让他来办所有的手续。大师的万能助理五分钟就到了,和欢天喜地的韩家老头去签合同转账办理相关事宜。
荒凉的店铺里就只剩下大师和年轻的老板两个人,大师闻了闻还有些装修味的房间,嫌弃道:“这装修虽然比较古香古色,但也太糙了,等我给你找家装修公司重新弄下。”
“好,多谢了。”年轻的老板笑了笑,也不推拒大师的好意。
“开古董店的工商证明等房子过户之后,我会让助理帮你去跑。放心,等房子装修好,就能下来了。”大师的态度无比热忱。没办法,谁让他那过世的爷爷传下来的祖训上有说,要无条件地帮助一个穿着赤龙服的男子呢。
当然,也不是白帮的。大师想着这年轻的老板送他的见面礼,就心痒难耐,恨不得这就回家去把玩。
“老板,要不我让助理给你订宾馆?等这里重新装修好、散过味道之后再住进来?”
“不用了,钥匙不是刚才都给了吗?我就先住这里了。”年轻的老板淡淡地笑道,“这里很好,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大师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劝,看着那年轻的老板略微侧过头看着外面的风景,夕阳透过仿古的雕花窗棂落在老板那隽秀的侧脸上,立时就令大师看呆了。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从祖父那里看到的老照片。那张发了黄的黑白照片明显就是偷拍的,其中站在祖父身边的年轻男子,侧脸好像就和现在他面前的这个人一模一样。
就连衣服好像都是绣了龙的中山装……
好吧,如果严格来说,那照片上的年轻男子身上所穿的衣服上,绣龙的位置并不一样。
大师的联想能力很强,想到面前的年轻男子连各种身份证明和开古董店的文件都需要他帮忙办理,再加上一出手就是价值连城的古董,一下子脑洞就神展开到自己都不相信的地步。他惊悚的表情才刚爬上脸容,窗边年轻的老板就若有所察,慢慢地转过头,一双深幽暗黑的眼瞳就那样直直地看过来,让他心底生出丝丝寒意。
大师干笑了两声,觉得太阳开始落山了,单独跟这个阴阳怪气的老板同处一室,压力简直突破天际了。他摸了摸鼻子,假装从容不迫地留下联络的手机号,两步并作一步,忙不迭地找借口走了。
年轻的老板无所谓地笑了笑,他本就更喜欢清静,一个人待在这里,就算是落满灰尘的陋室,也怡然自得。
第二天,商业街上的街坊邻居便看到了那间本来是私房菜的店铺被绿色的幕布给围了起来,偶尔还能听到里面叮叮当当的装修声,也没有引起众人的疑惑。毕竟要换个老板的店铺开张当然要重新装修一番,更别提是连本来的用途都改变了。从餐馆到古董店,估计要重新装修的地方非常多,没几个月弄不完。
所以那天惊鸿一瞥的帅哥老板,没有经常出现,也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在他们看来,那年轻的老板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公子,指不定是手里钱多烧的,随便从指缝里漏下一点就开了家古董店,也不甚稀奇。没看这过户和装修的速度都异于常人吗?若是换了一般人家,十天半个月都办不下来呢!
久而久之,常来商业街这边的客人们也都习惯了这一块绿色的幕布,偶尔有好奇的还会向左右的店家询问,但在得知是要开古董店后也都没了什么兴趣。
大师为了找到记忆中的那张照片,特意回了趟老家,问候了一下自家老爹。当他找到那张黑白照片的时候,就越发惊悚了。
什么长得一模一样!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他老爹虽然年纪已近古稀,但记忆并没有退化,给大师讲了一些当年的事情。从民国时期与他祖父相识,再到四十多年前帮助他家度过那段艰难的岁月,越说越让大师毛骨悚然,即使回到了杭州也努力催眠自己忘掉这件事。虽然这比较艰难,不过正好有场会议邀请他出席,大师忙完发现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后了,听助理说古董店那边的装修大部分都完成了,也已经结款了,他不去看一下简直说不过去了。
大师挑的下午去的,商业街上还没什么人,所以这也是那些商业街的店主们不理解为什么古董店要开在这里的原因。因为这条商业街是以小餐馆为主,一些服饰店和咖啡奶茶店为辅,周围写字楼的白领们或者学校的学生们也都是天黑后才会来这里吃东西逛街。而古董店却是有着灯下不观色的行规,白天很早就开门,太阳一落山就要关门,所以古董一条街基本到了晚上就是一条鬼街。
这家古董店每日营业的时间是商业街最萧条的时段,因此所有人都不理解这败家子一样的行为。大师倒是隐约想到,老板执意把店铺选在了这里,也就是不想让很多人打扰的意思。
绿色的幕布留有一处可以拉开的空缺,大师站在外面纠结了一会儿,做了十分钟心理建设,这才深呼吸了一下,拉开绿色的幕布,猫着腰钻了进去。
出现在他面前的装修立时让他震惊了一下——那古香古色的房檐,精细雅致的门扉,那雕花,那实木的香气……还真对得起他给装修公司的那一大笔钱。
大师着迷地看了一会儿,便看出了门道。这些木头看质地、看颜色、看纹理、看打磨,恐怕也是上了年头的老料子,就算他给装修公司再多一倍的钱,光这个门脸也装不下来。
看来是那老板自己拿出来的好东西。
大师忍不住伸手摩挲那扇雕花大门,又摸又闻地鼓捣了好半天,才依依不舍地抬腿走了进去。不过说实话,即使他知道这老板手里有许多好东西,也不敢经常过来。毕竟那是个……据说活了很多年的老妖怪,能不打交道就最好不打啊!
进了店铺,大师发现大堂敞亮了许多。因为周围的博古架上都空空如也,看起来还没开始摆放东西。他扫视了一圈,就习惯性地抬起头分析房梁的结构,这才注意到这间大堂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被改成了重檐庑殿顶!
重檐庑殿顶是中国古代建筑中最尊贵的形式,通常只有皇宫的主殿或者佛寺才能用这样的架构。庑殿顶是房顶有四面斜坡,又略微向内凹陷形成弧度,左右两坡有四条垂脊,分别交于正脊的一端,上一层就有五个脊梁。而重檐就是在这之下又有短檐,四角各有一条短垂脊,共九脊。
幸亏这间店铺并不大,这种建筑也并不引人注目,但这回大师打死也不会相信这是什么装修公司能在一个多月里修出来的成果了。
背后渗出大滴大滴的冷汗,大师都无暇去观察哑舍里的装潢摆设,胡乱和从内间走出来的老板打了个招呼,叮嘱他有什么事可以来找他,尤其是修缮古董是他最拿手的。反正说了一阵客套话,连口茶都没有喝,就左脚绊右脚地匆匆离去。
年轻的老板挑了挑眉,也没把大师的态度放在心上。他手里拿了个古旧的漆盒,施施然地反身走回院子里。他站在院子中央,是可以把重檐庑殿顶整个收入眼中的。若是大师站在这里,那么他肯定知道这个装修哪里有点不对。
因为在这重檐庑殿顶之上,居然没有脊兽。
老板低头看着手中的漆盒,轻声叹了口气。
这个老朋友,它也睡了很久了……
公元前233年
升平巷原本是秦国最尊贵的贵族所居住的地方,据说一整条巷子都属于这个家族。当年每天来拜会的人络绎不绝,灯火彻夜不眠,真可谓是歌舞升平。
但随着这家的族长叛逃国外,升平巷便一下子冷清了下来。虽然秦王并没有收回这座府邸,但显然这个家族已经负担不起这座宅子的一应花销,遣散了奴仆,把偌大的宅院分开陆续租了出去。
几十年下来,升平巷便成了贩夫走卒经常流连的地方,时间久到他们都已经忘记这片府邸的主人到底姓什么了,就连府邸上的牌匾都落满了灰尘,隐约可以看得出来有个“甘”字。
在一处府邸的偏门处,从开春起,就有个四五岁的男孩子坐在门槛上,穿着一身打满补丁的泛黄葛衣,抱着一捆书简,静静地坐在那里低头看着。一开始还有人好玩地上前逗弄他、与他聊天,但后来发现这是个除了读书简之外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便也就摇摇头离开了。事实上,他们也知道这年头能有书简的,都是大家子弟之后,只是看这孩子的衣服和苍白的脸色……这家应该穷得只剩书简了吧!
不过久而久之,经常在升平巷走动的人家也都习惯了这个坐在门槛上的孩子,也没人相信他真的能看懂那些晦涩的书简,毕竟这年头识字的人都极少,许多人都觉得这孩子只是拿着书简做做样子而已。而且这孩子还喜欢每天在看完书简之后,抬起头眺望着远方看着夕阳,直到太阳落山。
“夕阳美乎?”一把年轻清朗的嗓音从孩童身侧响起。
“我观之,并非夕阳也。”男孩儿并没有侧头,而是继续凝视着西方天空慢慢落下的夕阳。他身边的这个人已经坐了半晌,没想到要说的居然是这么无聊的话题。
“哦?那是何物?”那人没想到这个年纪的孩童如此口齿伶俐,并且言语沉稳,比起才牙牙学语的同龄人不知要好上多少倍。他顺着这孩童的视线望去,眯了眯双目,道,“可是咸阳宫乎?”
“然也。”男孩儿微微翘起唇角,笑着点了点头。
那人沉默了片刻,忽然领悟到了为何男孩儿喜欢坐在门槛处读书。因为从开启的院门往里看去,狭窄的院落中堆满了杂物,高高的院墙更是挡住了视线,只有坐在门槛这里,才能望到咸阳宫的一角屋檐。看着那在夕阳下更显得巍峨壮丽的咸阳宫,那人越发觉得这个孩童不简单。他曾经周游列国,这次受好友嘱托,来大秦寻找他的后人,也早就打听清楚了身边的这个小童,就是他要找的人之一。本来他打算扔下几百金就离开的,结果发现这孩子还真不一般。
“可是想进宫?”那人微笑着问道,心下却是暗道不愧是贵族之后,胸怀大志。
“非也。”男孩儿却摇了摇头,指着远处咸阳宫的房檐道,“那处风景最好,我想做那只脊兽!”
“只为看风景?”那人微讶,“尔竟知脊兽,那尔可知何为脊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