纬氓听得询问,微微一笑,合十为礼:“闻县尊姓是,得非营陵是叔勉族人耶?”是峻听着就奇怪啊,这不问我是不是是宏辅的族人,也不问是不是是子羽(是仪)的族人,却把我三哥的字给叫出来了,难道此人果然是……
“正吾三兄也。”
纬氓点头:“如此,或昔于陶牧处得见尊范也。”说着话把双手一背:“我有罪于今天子,可即缚我,押赴洛阳行刑。”
是峻不禁一拍桌案:“果然是汝!”
原来“纬氓”之名,借音更字,其实原作“伟明”,乃此人之表字也。伟明姓笮名融,汉末丹扬人士,曾随同乡陶谦守牧徐方,受命为下邳相。想当年陶谦年老,二子争立,麋竺、麋芳兄弟拥戴陶商,曹宏、曹豹兄弟则拥戴陶应——笮融勉强算是麋党,但并不以麋竺为领袖,而欲图自取其利也。后来曹氏掌权,麋氏靠了边儿站,曹豹欲图诱杀笮融,却被笮融预先听闻风声,南逃广陵,随即杀害了广陵太守、名士赵昱,劫掠一番,逃回老家丹扬去了。
当然啦,那是这条时间线上发生的事儿,而在原本历史上,笮融是趁着兖、徐大战,陶谦自顾不暇的机会,杀赵昱而渡长江,继而再杀故彭城相薛礼,往依新任扬州刺史刘繇。可是这家伙在刘繇手底下也不安分,刘繇使其配合豫章太守朱皓,以攻刘表所署豫章太守诸葛玄(也就是诸葛亮三兄弟的叔父),笮融竟然趁机袭杀朱皓,并吞其众。刘繇大怒,发兵往攻,笮融败逃入山,终为山民所杀。
可是在这条时间线上,笮融的恶行倒并没有那么层出不穷,当他杀死赵昱,南下秣陵,暂时依附薛礼以后,估计还来不及翻脸动手,“小霸王”孙策就杀过来了。薛、笮联军一战而败,薛礼死于乱军之中,笮融却从此失去了踪影——而来已经十好几年啦。
这笮融本来就笃信佛教,想当年刘表命其督广陵、下邳、彭城三郡运粮,他就疯狂贪污,然后“大起浮屠寺,上累金盘,下为重楼,又堂阁周回,可容三千许人,作黄金涂像,衣以锦彩;每浴佛,辄多设饮饭,布席于路,其有就食及观者且万余人”。不过按照后世的说法,那时候他只是在家的居士,而非出家的僧侣——终究脑袋上还顶着下邳相的官位舍不得丢掉啊。
没想到这心狠手辣的乱世枭雄,等十多年后再次出现在是峻面前,竟然杀气尽敛,已经光头粗衣,一副彻彻底底出家修行人的泰然模样啦。
如今这位纬氓先生(笮融)口称“我有罪于今天子”,甘愿束手就缚,然而是峻还真没有什么合适的理由来惩处他。要说阻挠陶应继承陶谦的产业,反对兖、徐合纵,那自家三哥是宽当年也属麋氏一党啊,跟笮融站同一条战线上,曹操要是真的纠缠此事,麋氏兄弟和是宽一个都跑不了。至于杀赵昱、投刘繇,这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虽说这年月并没有“追诉期”一说,终究连朝代都已经改换了,前朝那些破事儿,还有多少人在意吗?
是峻倒是挺好奇,笮伟明人间蒸发十好几年,竟然跑关中传教来了——他是真的“放下屠刀”,还是暗藏着什么祸心呢?
于是详加询问。纬氓就说啦:“前尘如梦幻泡影,往日之非,吾今悔之莫及,唯欲以佛法自度且度人,以赎罪愆耳。虽然,今日之缘,亦出前日之因,业既造作,必坦承其果——即县尊杀我,吾亦无怨。”貌似是真的痛改前非,专心修行和弘法了。
是峻到处打听,敢情这位纬氓先生在郑县的口碑还挺不错。他是三年前来到郑县的,随即购下了城西一座小小的破祠堂居住,悬挂绢绘佛像,宣扬佛法。跟这年月泛滥的方士气味很浓厚的道士们不同,他既不炼丹,也不制符水,不以妖法救人,也不聚集流民。平常巡行四乡,只是象后世的心理医生似的,引导百姓认清因缘纠葛,拜佛赎罪。他自己耕种三十亩薄田,偶尔也登富家门去讲佛法、求布施,平常粗衣淡饭,所余都用来周济贫民、赡养鳏寡,抚育孤独……
来郑县之前究竟如何,没人知道,自从来了郑县,一连三年的苦行僧做下来,瞧着还真不象是假装啊。
此时郑县之内,因纬氓而信佛法的不下千人,虽然不信,但也颇为感念和崇敬纬氓的人数,更五倍还不止。是峻考虑到在没能抓住他什么把柄的前提下,贸然捕之或者逐之,恐怕会引发县民对县署的敌视,不利于自家施政,因此而暂且放过了纬氓和尚一马,只是私下写信送往洛阳,通报给了太尉是宏辅知道。是宏辅的反馈是:牢牢地控制住此人,随时关注他的动向,他要是始终没什么异常举动,那就由得他老老实实地信佛、弘法好了,不必多事。